在我老家的一张桌子上铺着一块蓝色的印花布,上面放着一块长接近一米,宽大约半米的玻璃板。玻璃板厚厚的,刻着一个长方形的边框,方框内刻着双勾带斜条纹的三个魏碑体的繁体大字“不贰價”,字的上方还有两个圆圆的小孔,玻璃上的字是什么人书写的无从考证了。从我记事的时候就在那里放着了,成了桌上的一个装饰物件。玻璃上的三个字衬着古色古香的深蓝色印花布,愈加显得苍劲起来。
我小的时候不认识它们,经常用小手摸着有凹凸感的三个字,滑过来、滑过去,觉得非常好玩。问过家里的大人,才知道了这块玻璃板中沉淀着的一些故事。
我的祖父弟兄五人,祖父小的时候,曾祖父在家里开办的酒作坊生意就很红火了。自己在家里酿的酒,绝对是纯粮酿造,酿造工艺更是不敢马虎,所以在十里八乡那是非常有名的。祖父他们长大后也开始在济南城里的百货店和食品店经商。“不贰價”这是我们家族坚持的一个信条,就是做买卖要做到“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在网上搜了一下,“不贰價”见于《孟子.滕文公上》,其中这样写道:“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看起来“不贰价”是不卖第二个价格,好像顾客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实则是我们家族诚实守信、诚信经营的的一个标志。
这一块“不贰價”玻璃板是在祖父经营的百货店里的,深红色的丝绦穿过两个圆孔,将它一直挂在店里醒目的位置。在解放济南前夕,祖父为了躲避战火,从城里返回了家乡。带回不多的物品中就有这块厚厚的玻璃板,一直就放在祖父的房子里。后来在WG那个特殊历史,它也是历尽劫难才得以幸存下来,这块玻璃板也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家中老人们告诉我:我们家里的成分高,属于被批斗的对象。那时候愣头愣脑的一些年轻人到家里来,墙上的书画撕下来,好好的博山大漆的罗汉床给拆了,拿斧子劈成柴火。凡是他们看着不顺眼的,就说是“保守物品”,砸的砸、烧的烧,家里四个青花的瓷墩子他们看着好,也没舍得砸掉,就给搬走了,不知到谁的家里去了。至于那块玻璃板,庆幸的是我的母亲在得知那些“年轻人”要到家里来破“保守物品”时,突发奇想,将它抹上泥巴撒上草木灰放到猪圈藏了起来,才躲过了这一劫。才能让我们这辈人得以看到带有祖辈经营理念的这块珍贵的玻璃板。后来我的祖父,每每看到这块玻璃板,总是摸着他那花白的胡子,点着头夸奖我的母亲脑子灵、反应快。
“不贰價”可以说是一个寄托着我们家族优良传统的一个见证。不二价不只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还是我们家族对后辈与人为善,修身齐家的殷切希望。从曾祖父给后辈确定的辈份上来看,也是寄托了对家族的美好期盼。辈份排序是“修、善、玉(谐音:余)、庆,福、元、永、昌”,据说这还是源自于《周易》中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从祖父他们那一辈的名字“修道、修银、修炳、修德、修祺”体现了对“修身齐家”和对德行的重视。父亲这一辈是“善”字辈,希望家族成员与人为善,做个善良的人,同时取的名字中分别带着“财、源、茂、盛,生、意、兴、隆”等字,这些字眼寄托了对家族兴旺的美好愿望和对富裕生活的向往。正因为有了这些美好的愿望,也希望这些美好的愿望能够实现,所以才有了这块“不贰價”的铭板,也正是有了这个“不贰價”的祖训,才有了祖辈红火的生意和殷实和谐的大家庭。这可能也是祖父他们特别看重这块玻璃板的原因吧。
父辈与我们聊天的时候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也是“人要实、火要虚,与人为善,福泽久远”。他们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对待长辈都是孝敬有加,对待晚辈关心怀备至,就是乡里乡亲谁家有个困难,他们也总会去伸手去帮一把,一大家子人家在当地的口碑都非常好。
我有时也会给孩子们讲讲“不贰價”的故事,让他们了解这块玻璃板的来龙去脉。希望家族淳朴厚重的家风、家训能在下一代的心田里,种上一颗善良的种子,一颗诚实守信的种子。面对物欲横流,诚信缺失、假货泛滥的不良现象,能够不随波逐流,做到独善其身也是难能可贵的。
现在我们外出购物,总是需要先学会仔细甄别真的还是假的,生怕一不留神买到假货,还要练就一身砍价的功夫。每每随爱人外出购物,很多时候都需要动用好多的脑细胞来进行讨价还价。好在目前我们的国家,正在积极改变这种现状。对消费者权益的保护力度也与日俱增,老百姓的维权意识也越来越强。各行业在通力配合,严厉打击制假贩假、价格欺诈等丑恶现象,让老百姓能够放心购物,保证舌尖上的安全,幸福指数也在不断提高。
有人说过“做买卖实际上做的是人心”,商家的人品好,货真价实,自然会赢得大家的认可,也会在大家的认可中赢得市场的先机。“陈馅月饼”、“三聚氰胺”、“苏丹红”等造成一个个知名企业的破产,不也正是诚信的缺失,咎由自取带来的恶果吗?信任的大厦一旦倾覆,他的杀伤力是非常巨大的。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意思是说人不讲信用,真不知道怎么可以呢!就好比大车没有輗,小车没有軏,它怎么能够行走呢?我们平常人,更应该重视诚信,将诚信作为自己安身立命的一个重要因素来对待。
如今在面对这块玻璃板的时候,轻轻的抚摸着苍劲有力的“不贰價”这三个字,仿佛又一次感受到来自祖辈的谆谆教诲,也深深的领悟到这三个字中凝聚着的祖辈的良苦用心。
一块普通的玻璃,正因为有了“不贰價”,所以在我们这个大家庭每个人的心中,也就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作者:彭玉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