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时期,我很喜欢鸟。
我成天游荡在田野跟竹林之间,寻找鸟的踪迹。
我经常从田野的一端到另一端,一棵树到另一棵树,追踪成群的山麻雀。
山麻雀很小,但是很招摇,它们像芝麻一样撒在天空,发出稚嫩的尖叫声,叫声像射向远方的箭雨一样飞过头顶。
天空暗下来了。天空起风了。
它们从红光满面的樱桃树飞过,樱桃枝头就只剩洁白的樱桃核了。
如果有一只鸟儿就有一个鸟窝,那得多少个鸟窝啊,可是我从来没有发现过它们的窝。哪怕一个。
在竹林中,有一种鸟儿,从沾春到八月,都在竹林里没完没了地敲打,发出敲木鱼一样的声音。
都说这是啄木鸟在捉害虫,但任凭我怎么寻找,也没见过它们的身影,竹子上也未见半点它们啄过的痕迹。敲打木鱼的声音却在竹林里持续了几十年。
我家门前有一棵电杆,每个月底,就会有村里的抄表员来抄一次电表。逢这一天,我就会兴冲冲地扛着木梯,爬上电杆,因为打开木制的电表箱子,不出意外,里面就有一窝四喜鸟。四喜鸟的鸟蛋像蓝莹莹的宝石一样漂亮。
我最喜欢的是乌秋。乌秋我们也叫它铁链甲,我所有的同伴都喜欢它。乌秋浑身漆黑,是最勇敢的鸟,因为它敢和鹞子打架。鹞子是人人喊打的坏鸟,它专吃小鸟。
村里人见了鹞子,就如同见到了敌人。一旦发现了鹞子踪影,立即就有人高喊道:铁链甲快打老鹰哦!
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
“铁链甲打老鹰哦!”
于是整个村子,不管大人小孩都喊了起来。
铁链甲不像其它鸟,把鸟窝藏起来。它的窝在显眼的地方,但无人能及,只能让人眼巴巴地望着。望着它衔草垒窝,望着它孵鸟蛋,望着它叼着虫子飞回来又飞出去,望着它们一家飞走。因为它的鸟窝在田野上高大的桉树顶端,或青冈树细长的梢头。
我抓过很多鸟,唯独没抓到过铁链甲鸟。
我喜欢鸟,我想驯养老鸟,我想收养幼鸟,我想孵鸟蛋。如果失败了,死了,我也不难过,因为我同样喜欢烤它们。
我想,这就是我喜欢鸟的原因吧。
我喜欢鸟,我怕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是我也没被蛇咬过呀,但还是怕得要命。
在寻找鸟巢的过程中,我成天跟在青山哥后面。我发现了麻雀喜欢筑巢的山洞,伸手就要去掏,青山哥见状,一把捉住我的手,说:
“小心有土蝮蛇!”然后又道:“让土蝮蛇咬一口,就要马上把手砍下来,不然会死。”
我不知道死,但我知道砍手很疼。
我发现了树上的鸟巢,就要爬树,青山哥说:“小心巢里有青毒镖!青毒镖也喜欢鸟蛋,然后盘在鸟窝里面睡觉,等人把手伸入鸟窝,它就一口咬掉你手指头。”于是我就不敢爬树了。
这时,我就已经怕蛇了,虽然我们未曾谋面。
第一次见到蛇,是青山哥在农田边的稻草下抓的。青山哥拿着一条绿油油的小蛇,狂笑着追一群孩子,孩子们鬼哭狼嚎地在前面跑着。我也是其中之一。
突然,我脖子一凉,头脑一阵轰鸣,呆在了田埂上。
“没长卵子,老子把蛇嘴巴缝上的哈哈哈…”青山哥说。
“哇…”
从那之后,我的人生中处处充满了毒蛇。
在放学回家的那条小路上,我走得蹑手蹑脚,唯恐引来蛇。但总是遇到。蛇在我吓破胆地惊叫声中,慢悠悠离去。即使它走远了,我仍然不敢过去…
在放牛的途中,我让老牛走在前面探路。老水牛惊扰了一条午休的乌梢蛇,迷失方向的乌梢蛇迎头撞在我腿上…
阳春三月,我挑着土箕,里面盛着刚从温室里搬出来的小秧苗。我走在水田边松软的枯草滩上,一条不知名的蛇从我脚下枯草中弹了起来,我也像弹簧一样跳起来。扁担、土箕、秧苗,胡乱丢了一地…
我去小伙伴家玩,他的父母从田地里突然归来。慌忙中,我躲进了他家屋后的檐沟。看见一条秤杆蛇趴在他家的土墙上…
养鸭人路过我们村,一只鸭子从马路上跌进了深沟,我寻着鸭叫来到沟底。一条黑蛇翻滚缠绕着一只鸭子…
我九十多岁的曾祖母,曾在晚上睡觉时,在床上摩挲着一条又长又软的东西,她觉得可疑,就叫来了她的孙子。一条粗大的菜花蛇躺在床上…
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那天,我妈从地里割麦回来,躺在床上睡午觉。刚躺下,就听见瓦房顶窸窸窣窣地响,她以为有蛇,一下子冲出了门。瓦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我曾在梦中,梦见了一条大黑蛇追赶着我。然后病了一个月…
又过了三年,我又梦见了一条大黑蛇追赶我。然后又病了一个月…
我们那里流传着一个故事。
曾有个捕蛇的能人,他在我们村南边的路上遇到了一条小蛇(据说是白色的,但我不相信)。他抓住小蛇,用小刀在蛇背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后,放走了小蛇。
后来,那位捕蛇人在我们村北边的路上也抓住了同样一条小蛇。那条蛇他认识,因为背上刻着他的名字。
捕蛇人回到村里,向人们说起了他的神奇经历。有老人说,万物皆有灵,劝他别再抓蛇,他置之一笑。没过几天,那位捕蛇的人在捕蛇的过程中,被一条毒蛇所伤,砍掉了一条胳膊,才算捡了一条命。
……
蛇。突然看到这个字,我也会浑身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