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镇县平远头到右玉县杀虎口,这段长城的直线距离有200多公里。七年前的这个季节,我和大同市的一些驴友,徒步完成了这段长城的穿越。
正值秋末冬初的时节,寒流聚集着力量随时要光临这方古老的土地,河道中的冰凌在刺目的阳光下扑闪着光芒,路边的树木硬是抖落掉最后一片叶子。此时汽车把我们送到了一个被称为“鸡鸣一声闻三时”的山村———新平堡镇平远头村。
登上一座烽燧,往东眺望,驴友指着300米外的一个古老的烽火台说,到那里就归河北省了。再向北望,一条公路直通内蒙古的兴和县。
据资料记载,这段长城最早修筑于汉朝,明朝除进行加固外,为在军事上“双保险”,又在西北面4公里处沿双山山脊修了一道城墙,当地人管那叫“头道边”,而从村东进入的这道长城叫“二道边”。内外两重城墙在山西的长城中是比较独特的,只有在天镇县和大同市新荣区才有。
第二天从对井沟出发,一路在山中的枯草乱石间穿梭,翻越了几座大山,赶往桦门堡。
桦门堡当地人又称花面墙,建在红土沟村东一里的山顶上,海拔有1700多米。据《宣大山西三镇图说》载:“堡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设,十九年(公元1591年)砖包,高三丈九尺八寸,周七分有奇,设防守官一员,所领见在旗军二百九十七名,马仅六匹。”
桦门堡现只是残存南墙,堡墙西侧,处于风口,青砖让风吹雨打,千疮百孔,墙面之班驳,也是花面墙名称之由来。据传,因桦门堡建在山上,运输建筑材料光靠人力很难完成,所以古代将兵赶着羊群,每只羊都驮砖石若块沿着崎岖山路来到这里。
冬天的大山萧飒而荒凉,山风呼呼地在耳畔狂啸。此时桦门堡一带的气温已接近冰点,G71的帽檐滴下的汗滴形成了两道冰柱。西风烈,马蹄疾。望着眼前的景象,我遥想当年的297名将士是怎样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生存,不但面对基本的生存,还要时刻警觉来至北方异族的侵扰。
从桦门堡向李二口,一路行走在山梁上,我们不但要注意脚下的路,还要防着大风,这风足以把人吹倒。有时,我怀疑自己走错了路,当确信脚下就是长城时心里便踏实了许多。要知道墩子和墩子之间的城墙不像山脚下的城墙那么明显。从李二口到守口堡,这里的长城显得更加峻拔和险要些。说它是古人的大手笔,无论是外形保存的完整度还是气势的恢宏与粗犷都给人以狂放张扬之感。墙体高达数米沿着山势蜿蜒逶迤,在蓝天、高山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奇崛和挺拔。
走不远,前边横出条纵谷,长城也跌扑下去,很快地又在对面山谷直线分明地伸了上去。这段长城经过了太多的沟沟壑壑,而这些沟壑都是从大山下来的洪水历经多年冲刷而成。大沟狰狞地张着大口。从沟顶向下找不见下坡的路,好不容易下到坡底,又看不见上坡的路。沟壑从沟沿到沟底有十几米深,往往是垂直上下,沟内植被很好,沙棘丛长满了红红的果子,偶尔惊起一群山鸡,野兔子从脚下惶恐地蹿出,双脚踏在铺满落叶的坡路上,不忘用对讲机叮嘱后面的人注意安全。其实,把这些沟壑比喻为大山的泪痕似乎更为形象一些,我对大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山是有灵性的,目睹了星转斗移,白驹过隙,看到了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我想大山在喟叹,那些修长城的人早就作古,而他们的子民们确趟过先人的尸骨把走长城当成了一种生活。
数不尽的土墩子,望不到头的墙。视野所及,枯萎发黄的草木,与长城亘古不变的土色浑然一体,更显得地老天荒。我们在长城上行走,拖着自己长长的身影,我们在历史的画卷中寻觅。我们也将成为历史,这就是长城给我的启迪:你终将像边墙下的一块瓦砾和砖块,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从方山下来向西行,视野所及,星罗棋布的土墩子散落在晋蒙交界处,枯萎泛黄的草木与边墙亘古不变的土色浑然一体,更显得空旷、荒凉。在长城边的羊肠小道,我时而穿越带刺的野酸枣丛,时而跳过乱石滩,羚羊般在山野间穿梭跳跃。稍加留心,在墙根和农田能看到手掌般大小的瓦砾和粘着苔藓的青砖。我拾起一片碎陶片,上面镌刻着几条纹路。我试图从上面读到某些文化信息。
长城脚下有一些自然村落,都是用石头垒砌着院落和房屋,驴子当路一站,看到陌生人并不躲让。倒是小狗跟着后边狂吠,花喜鹊在头顶喳喳地叫个不停。农闲时节,村子里的人都猫在了家里。老乡看着我们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你们是来旅游的?答曰:走长城。走长城?吃凉粉不看天气,着大冷天的出来找罪受。在水磨口村,我们借宿在一个牧羊人的家中,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老光棍,那条土炕长不盈五尺,铺垫着一块脏兮兮的油席,土炕还有些温热。老汉有半夜撒尿的习惯,尿桶就摆放在炕下,隐约闻到尿骚的味道。果然朦胧夜色中,老汉吆喝着让拉下灯绳。好象是人没到尿桶前,那股尿已经冲进了桶内。老汉打了个冷战,咧着嗓门喝道:想尿的话就下地吧。老汉说在他40来岁时,这里住过一个东北的女子,在以后十几年的共同生活中为他养育了一个姑娘。现在东北女子已经回去了。嫁给本村的那个闺女时常还会回来看看。
由镇羌堡向西经二十一墙村至拒墙堡段长城,因筑墙所用夯土土质不好,自然坍塌极为严重,已成为一条长堤状。走出大山,看到了一处处的堡子。看看手中地图,才知道,眼前是堡子湾。堡子湾中堡与堡相连,集中了拒羌堡、镇羌堡、宏赐堡、得胜堡,堪称多堡的大“湾”。
得胜堡是保存相对完好的古堡,此堡先为土筑,万历二年(1574)砖包,城周“三里四分,高三丈八尺”。嘉靖二十八年(1549)宏赐堡参将移驻此堡。今堡城包砖多被拆走,保存有砖砌券拱南关门,关门洞上为十分精巧的砖雕图案。因年久失修,雕砖巳摇摇欲坠,今年,当地政府将关门重新包砖。关门外嵌有一匾额,阴刻楷书“保障”二大字,并署有“万历丙午岁秋旦立”。关门里亦有一额匾,阴刻楷书“得胜”二大字。门洞内东西侧墙壁各嵌有石碑一块,西墙碑风化严重,字不可辨,东墙碑字迹清晰完整,为万历三十五年(1607)八月扩修得胜堡记事碑。 四方形垒台,高达五六米的顶部为平面。当地人说,这是当年驻兵的点将台、指挥台。点将台的四面分别撰写“雄藩”“镇朔”“保民”“护国”,沿着边墙内的土地走去,随处散落着残砖碎瓦、石雕兽头、柱础基石等历史的遗迹。据史料记载,明代隆庆年间,明朝与蒙古鞑靼化干戈为玉帛,交往开始密切起来,得胜堡边城也开始了新的局面。由于订立了互市盟约,贸易在这里兴盛起来,成为大同边塞一处重要的贸易市场。这个市场,把中原的丝绸、茶叶、盐巴、粮食等运往蒙古及西北少数民族地区,而蒙古及少数民族地区的牛、羊、马、皮毛等货物也通过这里输入中原,互惠互利,日渐兴旺起来。
从拒墙堡到助马堡,从地图上看,像是一把砍刀的脊背,从十三边开始,刀背向西南斜插下去,一直插到了左云县境内。上回从对井沟到李二口,在荒凉的大山上感到了寒流的威力和冷酷。这回从拒墙堡出发,一股股的冷风像是挥动着锋利的刀子,让露在外面的肌肤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按照原计划,在两天时间里要从拒墙堡走到八台子,中途在助马堡修整。但是接近十三边,太阳就要落山了,我和G71走在前面,不一会就和后面的队伍失去了联系。眼见着天黑了下来。面对着那道宽沟,G71拿出了头灯,夜幕下,灯光闪烁,隐隐约约听见了沟对面稀稀疏疏的话语声。在黑黢黢的夜色中,头灯像是星光在闪烁,一行人在满是荆棘的荒野中跋涉,一路辛苦难能用语言描述。到达助马堡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村书记早早地就在堡口迎候我们,还给我们安排好了饭菜和住宿的地方。
助马堡口与镇羌、拒墙、拒门被称为“镇羌四堡”。
据《三云筹俎考》记载:“(助马堡)较诸堡尤为最冲。” 《左云县志》记载,早在公元1460年,就是天顺四年,明英宗重新登上皇位的第四年,就将大同副总兵移驻左卫,参将驻助马堡,屯军5600余人,在助马堡屯田戍守。明英宗四年的时候,雁门、忻、代、朔战事频繁,明英宗本人也曾经从这里被掠往蒙古首领也先的大营,深知道此处为要害之地,在助马堡布防大量军队,对朱祁镇的政权是个强大的军事保障。此后一百多年,明朝政府在助马堡的军事力量始终不曾减弱。
弘治十七年(公元1504年),蒙古首领火筛入侵大同,左卫总兵张安率军于助马口败火筛,史称“助马口大捷”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年)11月,蒙古族首领俺答伏兵袭击包括助马堡在内的左卫五堡,左卫指挥顾相率兵出击被围,大同总兵周尚文驰援,双方展开殊死激战,明军多名高级将领阵亡,相持月余,俺答才退走。
清顺治五年(公元1648年)十二月,大同总兵姜骧起兵抗清,助马参将李向尧响应,翌年三月丙戌日黎明,清军围攻助马堡,战事激烈,鳌拜率军增援,李向尧战死,全家遇难。第二天中午堡破,清军杀助马营军籍户百余家。
民国二十六(公元1937年)12月,阎锡山统治下的山西第二专署专员杨成章于阴历十二月委派常嗣温组阁“左云县政府”,即驻于此,助马堡成为抗日根据地。1938年7月1日将左云县政府改为左云县公署,在该地区存在两年多时间,于1939年11月被八路军警备六团消灭。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春,大同、丰镇、左云的日伪军队集中600余兵力,对“大丰左”抗日根据地进行围剿,夜袭国民党抗日政府驻地助马堡,日伪军进入助马堡,见院就进,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血洗了助马堡。
山西北边与内蒙接壤,自古是农耕文明与草原文明的分水岭。不过在今天,单纯以长城作为农牧分野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但是作为区域界限,那一块块界碑还竖立在山巅或者长城上。这边是内蒙古,那边是山西。长城如果从村落中穿过,那么这个村庄就会出现两个村委会,分别属于两个不同的省份。其实,靠近边墙的隶属大同市的一些古堡或者自然村落,似乎与内蒙古的集宁、丰镇、呼市等更有缘分。老乡们的亲属大部分在上述几个城市或是定居或是工作。无疑,这种交往是有着历史渊源的。
走长城,我们时而穿越交错纵横的沟沟壑壑,时而经过鸡鸣狗吠的旧城古堡,我们在长城边上就着冷空气吃饭,我们在古村落中到处打听住宿的地方。
走长城,使我感觉到边墙下的村落、古堡与现代文明的巨大差距,百姓淳朴而真诚,仍然生活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模式中。时钟在这里仿佛停止了摆动,喝酒拉家常、玩个小麻将似乎是老百姓打发时光唯一的娱乐形式。村落中的青壮年都走了,只剩下十岁以下的孩童或者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这可以从坍塌的老屋旧房中看得出来。
走长城并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但对我们是一个新鲜而激动的向往。我们徜徉在历史的画面中感受着历史,切身体验到古代中国劳动人民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的民族精神。更加激发了我们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