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坐在慵懒的咖啡馆一角,雨后的窗外,人熙熙攘攘的多了几分。我是在雨中走进咖啡馆的,而心也如那雨一般向地心沉去。
此次前来,我早有打算,只是在等待一个恰好的时机,把我这一段时间的感情作一场华美,或者说正式的告别,就像用色彩鲜艳又华丽的包装纸包好,然后扔掉,明显多此一举,可又非这样不可才算终了。
终于,要和我一起“包装”,共同分担这项“任务”的人来了。从他一进门至我坐的对面,这一程,在我感觉是极其漫长又百无聊赖的,面对着这种局面,我只能报以海豹冲出水面后面对除海以外世界的表情来对待,是的,不咸不淡,甚至让人以为这里连带进来的风都与我无关。耳听“我要一杯咖啡,谢谢”的时候,我心里思忖着怎么开口说第一句,却听到了最常听的开头语“雨刚停,一时找不到停车位……”我条件反射一般点了下头,不轻不重,以为这样就可以恰到好处地开始话题,却不曾想被这一句,拉进了回忆,时光机一刻不停,耳旁烂熟的轻音乐由此化为静音。
天色阴郁的雨后傍晚,他走进了我等候的咖啡馆,也是这样一句话“雨刚停,一时找不到停车位……”作了开头白,脱下了深色外套,放在椅背上,里面穿着纯色对襟毛衣。“没关系,我也刚到”我脸上带着些许难为的神色,把我的论文改动后手稿拿给他。他曾给杂志社写过专栏,有些经验。“这是我改的,你先看看可以吗?”“好,你可真是勤快,这么短的时间就改好了”与此同时,耳边飘过来翻唱版的“AUTUMN LEAVES”我不由自主地轻声叹了下,他的眼睛一亮,与我对视一下,继而听我说“总觉得是首悲伤过了的歌,却感觉结尾像解脱了一样轻松,所以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洒脱”,他微笑着点了下头“我觉得洒脱多一些,再多的悲伤也要归于洒脱,不是吗?”我看见窗外的梧桐叶飘落了,手心中的咖啡香,还有我写的论文有望发表于喜欢的杂志,事实上还有对面坐着的人,都是美好的。
在这一瞬,时间被按了快进键。夜晚,只有街上的灯光在亮,不,心或许也亮着。刚结束无聊的聚会,坐在车的副驾驶座,望着玻璃窗外身旁过往的一切,一切都在向后,只有我们在向前,“你说晚上的海边会有星星还是会很黑,黑得连海也看不到?”他在驾驶席上开口了“我们去看看吧”“还真去看啊?说说而已”“我也想知道,我们一起去吧”。我们就像把除了这车里的一切都抛开一样的,是啊,把一切都抛在后面,去看海。在低音量的摇滚乐中,我盯着窗玻璃外面的世界,眼睛不眨地盯着。恍惚中,我们已逃离了城市的灯光,世界暗了许多,我们继续奔跑,路虽平坦,周围却变小了,小到只有车里的世界。我们没有一切语言,只有车子轮胎与公路摩擦而起的细微的声音,像是音乐一样地哼着调调。“怎么好像有些离家出走的感觉”我朝他说,想寻求同感。“你曾经尝试过离家出走吗?”他低低地说。“额…离家吗?没的吧。”“我上高中的时候离家出走过。”他冲我笑笑,“也不是为了什么,就是…额…你知道的,那个年纪的叛逆,感觉为了梦想什么也可以不要。”“那后来呢?”他眯起眼睛,随后又浅笑了一下“后来…没有后来,在外面待了两天后自己又回家了,也没去很远的地方,这两天里我偶然进了一家书店,看到一本书,书上说如果羽翼还未丰满,任何梦想你都无法承担。我一个人在旅店想了很多,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家了。”“那你的梦想后来实现了吗?”“哈哈,你是听到我这段经历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怎么说,梦想要是实现可没那么容易。”“我也有梦想,一直还未实现呢”“会实现的!”他侧脸微笑着对我说。我忘记我们是否真的到达了夜晚的海边,只是一直记得在路上奔跑的感觉。
桌子对面的两个人,一时无语,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沉默的气氛一样,盯着咖啡杯升腾的热气。总要说点什么的,总要有什么需要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的,要不然我会一直沦陷在已经毫无意义的回忆里。他好像能看穿我心思一样适时地开口了,“我想,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所以一直以来强迫自己,佯装幸福,其实都是在强颜欢笑,我们都很累,所以做好朋友岂不是更好?”“你不用这样说,其实那天从你的眼神里,我就知道了。”“你们各有各的好,只不过我和她在一起习惯了,也很搭调,你知道的,生活里没有那么多你侬我侬,生活很真实。与其心灵相通,不如实实在在地生活。”“……嗯,你是对的……或许你应该早一点知道这个事实,不过现在也不晚,祝贺你……”“你不用这样,如果想发泄不满尽可以表现出来,我都理解”“不满?”我心里同时纠了一下,但随即直视着咖啡桌角“在这儿吗?”空气中陡然冷凝起来,我能感觉到对面人的表情在某一瞬间的变化,是一种不用看却可以了然于心的内心深处的扭动,又在下一瞬间完全不可窥视。我仍旧没直视任何以生物命名的个体,或者群体,而钟情于咖啡桌的一角,这里是安全地带,“没事儿,真的不用,你知道的,我没那么脆弱”我报以歇斯底里的“我很好”式的微笑把视线移动向桌对面人的眼睛,用逞强来淹没其他表情,最后也是最为“真诚”地奉上我的对视。“对不起……”他低头低沉地说了一句,然后抬起头对我微笑说“希望今后的你依然可以坚强,要好好生活”他一直在直视着我说话,只是这一句,不免有些其他的涵义在里面,而我只能把这当成最为平凡的客套来理解,就像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气力去思索任何事一样。然而不能理解如他,就像加了五块方糖在咖啡杯里,咖啡依然很苦,可并不能言表,仿佛一旦说破所有的防线都会崩塌;不可理解如他,为何察不到任何带有愧疚神色的表情,或许并无对错,只亏欠心内的那一份想知晓的因由。突然又想到,或许这就是再也不想见到的堂皇的祝福。
是时候说再见了,何况这个气氛容易令人想到类似黑暗的东西,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一角,各揣心事,在这个开始噪动的午后,呼吸着黏腻的空气。翻动手机,不经意看到他说的“对不起……”和我的回信“既然如此,那我们此生就不复相见了吧”,如此空洞无力和满怀压抑又佯装洒脱的对白,映衬着这个结局。而这本不应该是个结局。我终于走出咖啡馆,仿佛只要走出去,一切就变得再与我无关。可有一个细细的声音仍旧像躲在角落里啜泣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反复,我想肯定是有一人在哭泣,肯定是。
先前我的论文荣幸地发表于那家杂志,而现在更卖力地研究着那个领域的未知。之前耳听传闻说他得到了去美国一所高校研究所参与研究新课题的机会,至于虚实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会迎接新的生活,从此。我以为我很洒脱,我清空了关于他的所有,也准备迎接新的未来。日子就是这样过的,在某些时候不经意地,喝一杯水,看着日出,盯着报纸,叠着洗好的衣服,在上班路上看到了人来车往,走在安静的走廊,翻着书页,所有一切构成了生活。我拼命地控制,保证生活里的内容都在轨道上运行着,如同心内也是如此。与咖啡馆桌对面的身影从此无相见,就好像从咖啡馆出来以后,我们相约回到各自的星球,并为曾经的偏离轨道作出内心忏悔。一起讨论过的话题,感念过的梦想,都变成了上个世纪的回音,年代久远得化为尘埃。全无争吵、全无声嘶力竭,只有唯美又模式化的道别和经得起时间推敲的箴言。
当我捧起一本曾读过的书,再斟酌往日和怀念,已是冬日傍晚的书店榆木小圆桌前,泛黄的仿古桌灯点亮角落,周遭却是无处躲藏的昏暗。这个世界应该是匆忙慌张地赶路,抑或是品尝幸福的晚餐,只是这些在此时与我无关。对面有人影缓缓地闪过并坐下,我能深深感受到对方的迟疑不安和陡然下定的决心,然而下一秒纵使任何人抬头的瞬间与表情变成惊讶状态也不及我那日的深刻。竟是曾经一样的她。亮红色毛呢斗篷,戴一顶深灰小礼帽,同时把提包放在沙发一侧,并摘下礼帽放在桌左侧,但好像要长谈一般,淡定温婉地犹豫着要不要微笑以开始一段历史性的话题,当然是向着我。我措手不及,书掉到地板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她抢先帮我捡起还给我。顿了一刻,开场白竟然又是那句不轻不重的“对不起”,事到如今,我并非小气之人,或者怨恨之类的已是无关紧要,“不用的……”我轻声一应,以为这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开始准备逃走,因为实属不愿接纳这样的场合。而她却在此时急促地说了一句“我是有话要对你说,请你听我说完吧”,我瞬间的好奇和不安占据内心,轻而易举就放弃要在此时逃走的心思。“我是在你走出公寓后一直跟着你的,对于跟踪你对不起,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找你谈谈”“嗯…哦…要谈什么,你说吧”“听着,你所见到的事情其实都不是真实的,请你仔细想想…”我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我不明白…而且…这个时间你怎么会跟踪我?”她从急促变得些许淡然了,用一语戳中某人软肋一般的神色说,“他明天上午的飞机,去美国。”继而,她下定决心一气呵成地说下去,“这对他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我想你也知道。待多久是未知数,也许几年吧,你知道的,在那里他的梦想也许能更快实现。他明白你,你的梦想不在那里,所以他不能勉强你追随他的决定。而我,因为单纯喜欢他,要帮他一个忙,让你相信他不会和你在一起了。对于这件事,我义无反顾,我不后悔”此时她语速终于慢了一拍,继续对看着像是陷入深思状的我说,“我挺傻的…嗯,我是想傻一回…可对你造成了伤害,我很内疚…我思来想去,你有知道的权利,是他剥夺了你作决定的权利,现在我不知道是否晚了,可不想因为我酿成一个错误的决定。”我听到这些,面对桌对面定定看着我的她,竟然全部释然了,这就是我最想知道的那个因由,我也承认了我的脆弱,一直以来内心那个啜泣的声音突然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我想现在可以逃走了,但却没做到。我明白了因果,却更加无奈,也深重地感觉到这场闹剧的悲伤,只安慰对方似地说,“他选择了实现梦想,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决定,毕竟不这样的话,他一定会后悔的,他内心的苦闷我知道一些的,可我不够了解他。”
很快,我们结束了这场“本不应该有”的谈话。她最后的一句话是,“其实他是最心痛的,这是他最不想作的决定。”我在想,他曾为了实现梦想还是留在这里而犹豫过吗?他是不是不该为了我煞费苦心安排这场不应该上演的戏码?我想要拨通电话的冲动,直接询问当事人,但手机里的电话号码已经荡然无存,连同消失掉的这个记忆也找不回来了,才发现只要我不去想,原来我的世界早已同他隔绝了,彻彻底底的。可这不该是个结局。我躺在公寓的沙发上,回想着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对话,是啊,我怎能了解他呢,他说那些话时心内是怎样一种感受,那种感受我曾有过吗?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对方却相信了,只是让她彻底地放弃,最后还送上“箴言”般的祝福。然而我却相信了。他决心把爱情扔进时间的河流里,以为从此相安无事。因为他是足够了解我的,我会因为一直以来强烈的自尊心而毫不犹豫地转身走掉,省却了在两难之中抉择,在犹豫之后悔过。被一个人这样了解,自己却不了解他,本是幸福吗,不,实则不幸。
最后,让他万不会想到的是我,会站在机场内的大玻璃窗前,看着飞往美国的飞机终于飞上了云霄,想像他带着梦就要飞到大洋彼案。我只祝福他,就像他祝福我一样。在泪水模糊视线的瞬间,我想我该真的转身走掉了。
刚转身后,我的泪水却染湿在了风衣上,是的,此时于万千人之中,有一个穿风衣的人拥我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