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经验第三条：男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坏东西。
01
月亮笼着轻纱，细雾罩着楼台，一群人来到关前站定，等待使者开门。
“噫吁戏，危乎高哉，世间竟有如此雄关！”一位飘逸的男子抚膺长叹。
“啊——此情此景，我想吟~吟诗一首啊！”另一个男子也诗兴大发，张嘴吟来“不知这是什么关，一个劲的向天窜。一个劲的向天窜啊，不知这是什么关！”
“哈哈哈哈！”这诗虽然写出了关台巍峨，高耸入云之感，但着实没有什么文采，逗得众人纷纷哈哈大笑。
一老者轻咳两声，捋了捋胡须，“此关叫做鬼门关，过了关是漫漫黄泉路，有无数幽魂厉鬼在此间游荡；岸边开满了血红色的花朵，俗称彼岸花，也叫曼陀沙华，据说其香味会令人忆起生前，沉迷其中不肯转世；过了此路是忘川河，河水成猩红之色，挤满了狰狞凶残的恶鬼，若是不慎掉入河中，定然尸骨无存；河上有座凉亭，亭中有一风烛残年的老媪在此卖汤，此汤叫做孟婆汤，除非是仙圣之体或者心中执念极深，否则喝了汤，就会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待过了桥，听了判，投胎转世，又是一生。”
众人啧啧出声，“您老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生前定是王佐之才吧。”
老者自豪地捻动胡须：“皮毛而已，诸位见笑。”
黑无常闻言，滚动着圆圆的身躯从人群后方挤出来，掏出哭丧棒，跳起来给了老者当头一击：“你个说书的老东西，生前说不够，死了还瞎BB。”
白无常捂嘴笑出了声，赶忙出来打圆场“夫君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各位也无需惊恐，适才这位老者所言，是真是假，大家进关便知。”
02
正说着，子时钟响，关门大开。
众人拾阶而进，只觉灯火通明，白砖青瓦铺就的大道一尘不染，艳丽的花朵开在道路两旁，传来一阵阵清香，没有游魂野鬼，也不见魑魅魍魉，众人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奈何桥头，河水清澈，一眼见底，不少锦鲤于中嬉戏。
桥上当真有一凉亭，亭中站着的却不是老媪，而是一位曼妙的女子，随便挽了一个发髻，妙手提壶，给来者添汤。
“众位客官，人各有命，生死无常，饮了这碗汤，早赴来生吧。”
有豪爽的汉子，端起碗来一饮而尽，二话不说起身上路。
也有仔细的书生，想慢慢品尝，他们举起碗来，我就尝一口，好喝我再喝，尝后把碗放下。一会儿又端起来，我就尝一口，看看好不好喝，尝完又放下。一会儿又端起碗来……直到一碗喝尽，也没记得是什么滋味。
还有碰见熟人的，“李老四！不是冤家不聚头，等喝完这汤，我要好好教训你一场。”
“张老三，你小子也有今天呐！打就打，谁怂谁是孙子。
”
俩人喝完之后，面面相觑：“刚才你说啥来着。”
“我说话了吗？”
“没有吗？我也记不清了。”
……
等众人都喝了汤，黑无常领着他们途径望乡台，奔阎罗殿去了。
那女子望着新去的一群人，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转身收拾碗碟，却发现墙角还坐着一人，他眉头紧锁，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公子，不要再苦苦追忆了，此生已了，早奔来世的幸福吧。”
“谢谢姑娘。”男子苦涩一笑，饮尽残汁，咂咂嘴说，“这汤味道不错，要是放点香菜就更好了。”
女子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03
第二天，那男子又来了。
是女子让他来的，昨日的那碗汤，不知哪里出了纰漏，今天再补上一碗。
那男子端起碗来，大喝了一口。
女子一脸期待，“怎么样，还记得你是谁吗？”
男子瞬间皱紧了双眉，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女子欢呼雀跃，“就说嘛，我熬的汤，怎么会出错。”
男子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啊，有点烫。”
女子都快急哭了，“怎么会这样呢？这么多年从没出错的呀。”
“姑娘莫哭，”男子慌了手脚，“反正我也不急着去投胎，要不我明天再来试试？”
自那之后，一到饭点，那男子就准时出现在凉亭前，也不消嘱咐，自己就舀一碗汤，咕咚咕咚喝个畅快。有时候一碗不够，还得再来一碗，喝完还少不了品头论足一番：今天的汤咸了；今天的汤有点淡；做汤你得放香菜啊；就算不放香菜，放点虾米也行……
刚开始女子还挺愧疚，觉得是自己的汤有问题，耽误了他往生，可后来见他每天喝得肚子滚圆，一副享受的模样，倒觉得自己才是吃亏的一方。
所以，当男子再次挑三拣四的时候，她麻利地怼了回去：“你天天蹭汤喝还有理了，你会做你来做！”
本想着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男子却两眼放光。
第二天，他背着一个包裹，一路走来叮当作响，打开一看，一堆瓶瓶罐罐，男子如数家珍，“这瓶是盐巴，那瓶是孜然，还有花椒、紫菜、虾米……”
拿起瓶瓶罐罐，往汤里撒了不少，吃完瘫在椅子上，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对天长叹：“此间乐，不思蜀，人间不值得啊。”
女子哭笑不得，“不过是临行前的一碗汤而已，你咋还吃出了自助餐的感觉？
”
“此言差矣，越是最后一碗汤，越不能对付，因为你不知道这碗之后，还能不能再遇到眼前人。”说这话的时候，那人目光灼灼，盯得女子心里发慌。
算了，再忍两天吧，等他喝够了，他就不来了。
出人意料的是，他不但来，来的更早了，还没到饭点，就扎进厨房，打开瓶瓶罐罐，今天炒个酸辣土豆丝，明天弄个西红柿炒鸡蛋，烈阳高照拌个凉菜，下雨阴天整个火锅，别提多么逍遥自在。
女子好气又好笑，行，你接着作，我就不信你还能玩出新花样。
男子果真争气，直接在厨房里加了一张床，由每天一顿饭升级为一日三餐，有荤有素，有饭有汤，一周都不带重样。
哼，男人，果然都是得寸进尺的坏东西。
04
男子过得越来越逍遥，投胎的鬼魂可就不爽了，凭啥大家都是鬼，我只有一碗清汤，他却喝酒吃肉，板凳上晒太阳。
豪爽的人直接搬一个凳子坐到对面，执箸分食；胆小的人往往别过头去，暗地诅咒；
每当这个时候，男子就端起汤来，一副慷慨的样子，“相聚就是有缘，兄弟我敬大家一杯，我先干了，你们随意。”说着畅饮一碗。
”
看男子这么热情，大家也不好推辞，豪放的人一饮而尽，扭捏的人也抿上一口，喝完之后，男子坐下接着吃菜，而众人一脸懵逼，挠挠后脑勺，我是谁，我为什么站在这里，我要去哪里？
男子伸出食指，淡定地往前方一指，大家似懂非懂地过了桥，朝阎罗殿走去。
孟婆趴在柜台上，笑得眼泪都跑出来几滴。
这天又来了一撮人，男子炒了一桌好菜，邀请孟婆同饮，“姑娘不必如此辛劳，锅就在那里，让他们自己去盛便是，姑娘快坐下，尝尝我今天的手艺。”
孟婆向来客们道声“诸位自便”，款款落座。
“姑娘，这道菜叫鸳鸯豆腐，你尝尝滋味如何？再试试这道，这夫妻肺片味道也不错，还有这比翼鸡翅、并蒂莲子……”
不消先不说味道如何，光听菜名，孟婆的双颊已经浮出一抹绯红。
“娘的，老子活着的时候孤独了一世，没想到死了还得吃狗粮！”那边已经有恶汉受不了刺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碗碟震碎了一地。
孟婆花容失色，刚要起身致歉，却见那男子早已出手。他白袍一闪，到了大汉身边，左手按着大汉命门，右手用隔空取物之法取来一碗汤，狠狠地踩了一下大汉的脚指头，趁着他张嘴喊痛的时机，一碗汤灌下去，然后抬起一脚，大汉划了一道弧线，落在了奈何桥那头。
这一顿操作，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眨眼的功夫，他又飘飘然回到了原位，对孟婆赔罪，“不好意思，让姑娘受惊了。”
孟婆并未答话，只是蹲下去，慢慢捡着残损的碗片，再站起来时，已经泪流满面，“从今往后，你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男子不明所以。
“我一名小女子，只想安稳过日子，你喝了孟婆汤，毫无效果，说明非仙即圣，适才的手法，也证明你绝非常人。我不知你是何目的，但请就此收手吧，不要再拿我一个小女子寻开心。”
男子久久地怔在原地，最后冷哼一声，欲拂袖而去：“好，你不让我来，我不来便是。只可惜，世传孟婆‘千年奈何桥边住，躲过轮回等一人’，没想到竟是个谎话。
孟婆如遇雷击，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我是在等一个人。”
那男子猝然转身，呼吸急促，“等谁！”
孟婆抬起头来，未曾言语，先留下两行热泪，“难过的是，我忘了要等谁。”
05
传说奈何桥边有一块三生石，能照出人前世的模样。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刻在此石上。
此刻，石头前站着两个人，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一个风华正茂的男人。
石中正闪过一幕幕的影象：
一个古朴的村庄里有一对邻居，一家生了个女孩，一家喜得男儿。
他们自幼两小无猜，郎骑竹马，女嗅青梅。
时光流转，岁月改变，不知不觉，长大了成人，女子倾国倾城，男子才学出众。
新婚那天，小屋里张灯结彩，高堂都笑出了眼泪，二人含情脉脉，笑把灯吹。
婚后第三天，男子被抓去修长城，一去三年，不曾回还。女子思君心切，追到长城，其夫已经饥劳而死，被填长城之中。悲恸之下，她哭倒了长城，亦葬身瓦砾。
到了地府，阎王感其情深，令她躲过轮回，在奈何桥边等待夫君。
头三百年，日日相望，不见情郎；又三百年，夜夜断肠，渐生失望；到了第八百年，心如死灰，想必那负心的郎君早已转生，可怜自己却在这里痴等了八百年。悲伤之余，女子以泪为引，熬制成汤，免费赠与奈何桥上过往的人，令他们放下情殇，安心轮回。
汤成之日，她因好奇汤的味道，尝了一口，从此忘却了要等的是何人。
殊不知，人间一天，地府一年，那男子人虽已死，阳寿却仍有三年。等他熬完三年阳寿，赶到地府时，女子已经在奈何桥边度过了千余春秋。
初见女子，男子喜出往外，欲执手相望泪眼，却发现女子心神没有一丝波动，好像早已放下了这段感情。
自是伤心零落，奈何离去不舍，只好厚着脸皮，安身此处，日夜相磨。
……
一切都已经明了，女子扑在男子的怀里梨花带雨，“你看，我好傻啊，汤好了还非要尝一尝。”
男子轻柔地抚摸着女子的后背，“没事，能记起来就好，我还以为你是故意不理我呢。”
“对！我就该不理你。不早来找我，害得我以为你去投胎了。”女子鼓着腮帮，瞪着水汪汪的眼睛。
“好，怪我，怪我，都是我的错。”男子宠溺地替她拭去泪水，温柔地触摸着她的脸颊。
四眸相对，眉目含情，两个跨越千年的情人，又吻在了一起。
06
“夫君，接下来怎么打算，去投胎吗？”
“人世间，只能做一世的夫妻，不如留在地府，做个长久的伴侣。你依旧卖孟婆汤，两文钱一碗，你看怎样？”
“好呀，那你呢？”
“我去捉鬼，让他们喝你的孟婆汤。”
“你这俊秀的模样，可不像是抓鬼的人。”
“无妨，我可以带个黑面虬鬓的面具，再改个威武霸道的名字。”
“什么名字？”
“钟馗。”
07
“你想的倒挺美，只怕阎王不会同意。”
“阎王若是不同意，我又怎么能在你这凉亭胡闹如许。”
“好啊，我说黑白无常怎么也不管管你，原来你们早就串通一气。”
“哈哈哈哈，娘子啊！”
“怎么了？”
“刚才的吻味道不错，我还想再尝尝。”
“哼，男人，果然都是得寸进尺的坏东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