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便错了,我以身相抵就好了。
文/补白ON
01.
苏念起走在雨巷,雨不大,淅沥沥地落在她身上,好在烟雨镇的路是用石子铺的,也省得被溅了一身泥,只是依旧沾湿了鞋袜,让人不是很舒服。
她走到巷尽头,那里有一间小屋,挂着木质的牌匾,上面清逸飘扬地写着两个字“浮生”,和内里的主人一样。廊檐上用红线的系着一把撑开的天青色的纸伞。
她停在门前,将衣袖甩了甩,抖了几下裙摆,才推开门。
一股冷风吹来,苏念起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
“阿念,你又不撑伞。”话音未落,一张大大的帕子落在她头上,“别又着了凉,惹你阿娘念叨我。”
苏念起仰头看着认真给她擦拭的沈安,弯了眼角,“就该念叨着你,谁让你不卖伞给我的。”
沈安将帕子放回架上,行云流水般沏了一杯茶,从一个小罐子取了些姜片,放入杯中,塞到她手里,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个小没良心的,从年初到现在我给你做了不下十几把伞吧。”
“那些和镇上的人撑的都不一样。”
苏念起鼓着嘴气愤地反驳道。
沈安拿着牛皮纸的手顿了下,才提起笔在伞面上作画,“那岂不是更好,独一无二。”他回头笑着看着她。
苏念起看着沈安,玉冠墨发,俊秀的笑颜,绯色蹭地一下从脖子染上整张脸,她害羞地把头埋在茶杯里,细细地嘬着姜茶,小心翼翼地又瞟了眼沈安,弱弱道,“你给我做的伞骨没有他们的通透,而且他们的伞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我鼻子很灵的,他们撑着伞在我面前走一遭,我就闻出来了,和我的不一样,你给我的肯定是次品……”
越说苏念起越委屈,烟雨镇常年下雨,所以最好做的生意莫过于卖伞了。镇上只有“浮生”一家制伞铺,这个苏念起倒不意外,凭沈安的手艺还有颜值,其他制伞铺连半杯羹都分不到。
整个烟雨镇的女子都以有一把沈安出品的花骨伞为荣,唯有她,始终未获得一把。
“阿念……”阿念二字在他嘴里辗转千回,带着她不懂的情绪,温柔地如柳絮飘落在她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
他苦涩地轻叹一声,伸手覆在她头上,揉了揉。
“你是不一样的。”
02.
那天过后,苏念起染上了风寒,却也没能如愿以偿得到一把花骨伞,反而险些错过自己最重要的及笄礼。
“你呀,不是娘说你,迟早要把自己的小命折腾没了。”念起娘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苏念起的脸颊,留下浅浅的红痕。
“啊啊啊!娘,你轻点啊!我脸上的胭脂都要被你蹭掉了。”苏念起撇了撇嘴,对着镜子揉了揉脸,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扑到阿娘怀里,满脸期待地开口,“娘……沈安他会来观礼吗?”
“女大不中留啊,这沈安一把伞都不肯给你,肯定不是什么好归宿。”念起娘皱着眉骂骂咧咧地推开苏念起,“你就别念着他了!”
“娘!”苏念起娇嗔道,“你想到哪去了,我……我只是把沈安当哥哥而已!”
念起娘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
苏念起穿着襦裙走进正厅时,一眼就看到沈安,他穿着贯爱的青色长衫,但明显繁复了不少,袖口用金丝勾了边,青衫底下有着精致的暗纹。
她挺直背,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此刻她只觉得踩着的是百尺红毡,红毡那头等着的是她相惜相系一生的人。
待走到沈安附近时,苏念起冲他晏晏一笑。
那一瞬,沈安有些神情恍惚。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苏念起时,她还是个四岁的孩子,跟着念起娘向南方逃难来,竟顺利地过了青河畔,满是灰尘的脸,清澈圆溜的眼睛一刻不眨地看着他,脆生生道,“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和我一样好看。”
他全身的戾气瞬间烟消云散,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烟雨镇变得不一样了。
他看着念起娘给苏念起一下一下梳着青丝,挽起头发,插上发簪。
久违的痛楚袭上心头。
若不是……
阿欢也该是这般恰好年纪。
笄礼结束后,苏念起便提着裙摆跑到沈安旁边,他并没有和其他观礼的坐在同一张筵席上,她能看出沈安似乎不太爱与镇上的人接触,若非是她的笄礼,她想沈安大概还会窝在他的“浮生”里。
“沈安,你带了及笄礼给我吗?”苏念起顺走他腰间系着的玉笛,拿在手里把玩,笛子在阳光下更显得青翠通透。
“你想要什么,我有,便都给你。”
“什么嘛,我还以为这笛子是你特意准备送给我的呢?”苏念起不满地撇了撇嘴,赌气地把笛子扔回他怀里。
“若你想要拿去便是了。”沈安嘴角浮现清浅的笑意,眼里没有丝毫怒气。
又是这样,无论她做什么,他总是一副任凭小孩无理取闹的大人模样。
苏念起忍不住气馁。
忽然灵机一动,苏念起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我才不要呢,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些了,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你带我出去玩好不!我想出烟雨镇!”
她娘从不让她独自出烟雨镇,说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了,怕她被欺负,她对此却嗤之以鼻,不就几里路,还怕被人吃了不成。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偷偷溜出去,但总走不出烟雨镇西郊的那片树林,跟鬼打墙似的老在一个地方打转,邪门的很。
沈安慢吞吞地把玉笛系回腰间,骨节分明修长的捋了捋上面的红穗。“非去不可?”
他这么一问,苏念起气势反倒瞬间就弱了下来,好似自己在逼良为娼,“你若是不方便,我也可以不去的……”
“那便去吧,你也长大了,以前是我把你拘得狠了。”语气里有着说不出惆怅。
“沈安,你真好。”
03.
苏念起来过冗城几次,是跟着阿娘来采购日用的,但并未在冗城停留多久,阿娘总是径直到粮铺兑了米面,在制衣铺裁了几尺布就走,时间竟是一个白昼也不到,好像多待一刻就会惹上祸端。
其实这些东西烟雨镇都有卖,不过是远香近臭,她们图个鲜罢了。
因此她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冗城,一时有些不由地看花了眼,“百家艺技向春售,千里农商喧日昼。是不是说得就是这样阿,沈安。”
她凑到路边捏面人的小摊贩,惊艳地直呼,“沈安沈安,你快看,真的捏的好像,有鼻子有眼的。”
沈安不禁被她的形容逗乐了,“你呀!”
“师傅,你能照我和他捏个面人吗?”苏念起满脸期待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安。
“没问题,姑娘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不一会儿,苏念起就拿着两个面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小阿念!小沈安!我先吃哪一个好呢?”
“贪吃。”沈安点了点她额头,宠溺道。
苏念起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小阿念给我,小沈安是你的!”
说完她红着脸把“小沈安”塞他手里,装作若无其事地溜到另一个小摊前,佯装仔细挑选。。
沈安看着手里的面人,哭笑不得。
正午,她和沈安停在了一家酒楼,店小二很热情地迎了上来。
饿极了的苏念起豪气道,“把这里的招牌菜都上来,肉菜多来几盘,这位公子付账。”
“得嘞!”
店小二重新上来时,拿着酒壶,给苏念起和沈安各倒上一杯,“听姑娘口音,不是冗城本地人吧。”
“我可以喝吗?”苏念起侧过头问沈安,待到沈安点头,才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我家就在烟雨镇,离冗城不远。”
“是个有趣的名儿,倒是店小二我见识少,竟不知冗城还有这等地方。”
“就在清河对面,过了片树林就到了。”
店小二一愣,手一松,酒壶便掉在了地上。啪嗒一声,他这才反应过来,忙蹲下身处理,“不好意思,一时恍惚了,我给二位换一壶。”
等起身时,店小二一直用害怕的眼神来回打量她和沈安。
苏念起偷偷地嘟囔了句莫名其妙,又埋头只顾了吃。
苏念起一出酒楼,就见一群膀大腰粗的壮汉围着一个弱女子。
“小娘子,我们老大看上是你的福气,劝你最好跟我们走,小心缺胳膊少腿,或是这漂亮的小脸蛋划蹭下,可就得不偿失了。”
苏念起顿时生起了怒气,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她往旁边一瞅,“大爷,借您长凳一用。”苏念起抄起路边茶摊的长凳,就往最近的壮汉扔去。
“臭婊子!”被猛的一击但并没有受很大损伤的带头壮汉怒不可遏地看向苏念起。
苏念起吓得稍退了几小步,但还是梗着脖子,“臭流氓,打的就是你!”
而眼前这一幕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里。
“公子,我们这是被截胡了?”
“无妨,我现在有新的目标了。”英雄救美的剧本,换个主角也不错。
“都给老子上,我倒要看看谁敢多管闲事。”壮汉大手一挥,眼看苏念起就要被围住。
“住手!我看有谁敢在我家尤公子面前行凶。”
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位锦衣公子潇洒地摇着纸扇,身旁跟着一位小厮。
“是京都府尹家的公子,尤倾小公子吗?”
“应该是了!”
“听说尤大人最近要回冗城祭祖!”
“尤大人可是我们冗城出的人才啊!想不到他的公子也是这么一表人才!”
……
苏念起不禁感到讽刺,刚才没有一人吱声,现在倒是人声鼎沸了起来。
而看到尤倾,那群匪徒也顾不了劫色,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姑娘,受惊了,那些匪徒已经走了。”
苏念起看着眼前关切问候的尤公子,“公子,受惊的不是我,是那位姑娘。”苏念起指了指仍瑟瑟发抖、惊魂未定的女子。
她走过去伸手在那女子身背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尤倾仿佛又看不懂场合,“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可有婚配,我对姑娘一见倾心……”
还没等尤倾说完,苏念起就被沈安一把拉了过去,“我们早点回去吧,你阿娘久见不到你,会急的。”
“好。”苏念起看着沈安,总觉得他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
不过既然想不出,那就先不想,总归她守在他身旁,总能知道的。
她回过头,冲尤倾喊道:“既然尤小公子是京都府尹公子,虎父无犬子,那刚才的匪徒想必公子一定能抓获吧!小女子就先替冗城父老乡亲谢过尤公子了!”
04.
不久烟雨镇就多了户人家。
正是冗城街上遇到的尤小公子。
“尤公子,你能下来吗?”
“为何?”
“你挡着我欣赏风景了。”
苏念起看着墙头趴着的尤倾,没想到这京城来的贵公子也有爬墙偷春的喜好。
不对,呸,才不是偷春。是偷鸡摸狗!
“苏姑娘,不觉得我也是一抹风景吗?”尤倾眯着眼笑着,心想苏姑娘定能被自己的美貌吸引住。
“尤小公子!”
苏念起第一次见识这么无耻的人,又被偷窥地静不下心,只能气呼呼地扔下书,从躺椅下来,认命般地去打开了门。
“不知尤小公子,有何贵干?”
“在下想邀请姑娘去踏青。”
“你确定?怕是一会儿就要下雨了。”苏念起看着阴沉的天空,心情也跟着压抑了。
自从从冗城里回来,她好似就很少见到沈安了,好几次去“浮生”,也只看到紧闭的大门,还有那悬挂着的天青色的伞。
“苏姑娘不必忧虑,本公子自是带了伞的。”尤倾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把伞,展在她面前。
苏念起看着尤倾的伞柄,是木制的,上面刻着小小的“浮生”二字,没有闻到香气,心情似乎明媚了。“原来还有人跟我一样也买不着沈安的花骨伞呀。”
“苏姑娘,这是何意,这就是我到镇上买的伞。”尤倾一脸疑惑。
“没什么。我们去踏青吧,我带你逛逛这烟雨镇。”苏念起来了兴致,跑回房带了把伞出来。
走到河边,便下起了清冷小雨。
苏念起伸手接住了雨滴,展了笑颜,“尤公子,其实你可以算是我第一个认识的朋友。”
尤倾默默地走在身后,“那位沈安呢。”
“他啊,他不一样。”苏念起声音柔软了许多。
他是这个孤寂的烟雨镇里,那最温暖的那束光。
尤倾轻哼了一声,“苏姑娘,本公子以后也会不一样的,而且是超越沈安的不一样。”
“尤小公子,我可不是京城的那些闺阁小姐,不吃话本这一套。”
想起沈安叮嘱她,别离尤倾太近,肯定是和自己一样看透了尤倾甜言蜜语这套。
“不过尤小公子不用太气馁,你看,你在烟雨镇还是挺受其他姑娘欢迎的。”苏念起看着河岸边面露羞色,三三两两聚集一起议论纷纷的少女,隐约听到是在夸尤倾的。
尤倾听罢,也跟着看了过去,却怔住了。
他只看见的是伞下一张张苍白的脸一双双空洞慑人的眼珠。
“苏姑娘!”
“我们见鬼了!还是一群女鬼!快跑!”尤倾一把扯过苏念起就跑。
“尤公子?什么见鬼啊!我怎么没看见?”
尤倾停下来,僵硬地转过身,闭着眼往河岸边指了指。
“那是宋家娘子还有她闺中好友呀。”苏念起疑惑地看着宋家娘子,没觉得异常,她也有沈安的花骨伞,还经常和她炫耀呢。
尤倾颤颤地睁开眼,却看到截然不同的场景,确实是几个笑容灿烂的姑娘在说话,不时还往自己这偷瞄。
“咳咳!”尤倾松开了拉住苏念起衣袖的手,擦了擦手心的汗,解释道,“我刚是在吓你呢,无趣。”
苏念起看出了他的故作镇定,也不戳穿。
不过倒是想到了什么,“说到闹鬼呢,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就在烟雨镇西郊的树林。”
“诶,对了,就在清河畔不远呢,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苏念起这才恍过神来。
“按理说呢,出了这树林就到冗城了,可是我从没自己一个人出去过,每次出去都仿佛鬼打墙,尤小公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尤倾闻言脸色一变,突然想起那店小二的话。
“尤小公子是要打听那位姑娘,据那位姑娘说,家住烟雨镇,过了清河就是了。”
“可是,这清河对面早已荒废了几百年,无人能识得路进去。”
起初,他不以为意,只以为是那些避世不出的族群,说不准还过着世外桃源的日子。
可眼下看,这个烟雨镇,确实有些古怪。
而且,仔细想来……
沈安……
沈安……
这个名字好像曾听父亲提起过。
05.
苏念起看着清澈的河流,宋家娘子的声音在不停回响。
尤倾说有急事先走了,而她说要多待会儿就留了下来。
现在不禁有些后悔。
“苏念起,虽然刚才的公子长得不错,但还是不及沈安。”
“不过也是,你连沈安的花骨伞都没有,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唉,你也是可怜,求了那么多年,沈安也不肯给你做一把。”
“要不我的借给你撑几天。”
“你也能过会儿瘾。”
说罢,还把伞往前移了移,好似真的要递给苏念起。
苏念起气得想一把掀了她的伞,但一想到这是沈安亲手做的,就忍了下来。
“我会有花骨伞的!”
“你们都给我等着。”
苏念起头也不回地就跑回镇里,等跑到“浮生”伞铺,方顿住了脚步。
门是关着的,沈安不在。
她看了看廊檐的纸伞,盯了很久。
才下定决心默念道,我数十下,如果沈安没有出现,那么就是老天也支持我进去。
十
九
八
……
三
二
一
苏念起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推开了门。
她只是想要一把花骨伞而已,沈安应该不会怪她吧。
如果真的怪她,那她就天天待在“浮生”求他原谅。
她走到一排柜架前,上面摆满了纸伞,她凑过鼻子一一闻了过去,并没有找到带有特殊香味的伞。
整整一屋,都没有。
苏念起有些丧气,随手抽出了最右边的油纸伞。
其实没有花骨伞也不会怎么样吧,至少沈安给她做了很多其他漂亮的纸伞。
突然,咔嚓一声,右边突然自动开了一扇门。
苏念起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油纸伞,心想原来这“浮生”暗藏玄机啊,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该不会花骨伞就藏在这里面吧。
想到这,苏念起有些激动。
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里面和她想象的并不太一样。
好似一个女儿家的闺房。
有梳妆台,还有一扇屏风,透过缝隙,能看到一张垂着纱帘的床。
还好似有人。
是沈安在睡吗?原来这几日都在这偷的浮生半日闲来着。
哈哈,她现在跑过去肯定能把沈安吓一跳!
苏念起悄悄来到床前,小声呼唤“沈安。”
没有回应。
她掀起纱帘,看到的却不是沈安的脸。
而是一位姑娘。
看起来和她一般年纪。
唇红齿白,肤如凝脂,双眉弯弯,连头发丝在睡着时也不凌乱,精致得像个瓷娃娃。
苏念起放下纱帘,心乱如麻,她重新打量了这个屋子。
花瓶里插着还带着露珠的雏菊,墙上挂着好多幅画,画的正是那名姑娘,以及书桌上有她看过沈安用过的笔、被她不小心嗑破一个角的砚、还有系着红穗的笛子……
这个屋子里的东西很多很多她都熟识,可是唯有那位姑娘,她是谁?
苏念起拿起桌上的宣纸,对着窗。
借着光亮,看到了残留洇出的笔墨。
不是阿念……
而是阿欢……
她叫阿欢?
她,难道是沈安的心上人。
苏念起心开始闷痛。
06.
苏念起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浮生”。
天空又下起了雨,她好像也跟着在心里滴答滴答地下着雨。
她把伞留在了“浮生”,径自走在雨里。
她吸着鼻子,努力告诉自己不准哭。
眼眶还是溢满了泪。
“苏姑娘,可算找到你了。”
苏念起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焦急的脸。
“你是尤小公子的小厮。”
“是的!苏姑娘,我家公子说要回冗城等老爷,谁成想我和公子在清河附近的树林就走散了。”小厮伸手在空中,似乎想要拽住苏念起的手,声音似要哭出声,“走着走着我又走了回来,公子却不见了,苏姑娘,你是本地人,你能不能帮忙去找找我家公子。”
说着小厮就要跪下了。
苏念起赶紧把人扶起,也顾不得悲伤了,“我会去把尤公子找回来的,别着急,你在这等着,别等尤公子回来我们还得找你。”
苏念起跑回家找阿娘,想让阿娘帮着一起找,但是阿娘却不在家。
眼看天就快要黑了,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赶往清河岸去。
苏念起忍不住自责,都怪她,若不是她在河边说的那些话,也不会吓得尤倾立马就要回冗城。
“尤小公子!”
“尤小公子!”
苏念起不停地喊着,声音在树林间回响着,但始终没有人应答。
相反暮色欲来欲重,她也渐渐迷失在这片树林中,找不到方向。
“尤小公子!”
平地忽然起风,吹得树叶簌簌地响,发出呜咽声。
苏念起害怕地摩挲着小臂,一边往林中深处走去。
只见林中闪过几个身影,苏念起反而愈加害怕了,她此刻宁愿不要有人。
她走上前,隔着几棵树,紧闭着双眼,颤颤地问:“请问……你知道……尤小公子在哪吗?”
一片沉寂……
“请问…你见过尤小公子吗?”
依旧是一片沉寂……
苏念起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晕过去了,挪了挪发麻地腿,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正对上漆黑的眼瞳,那人发出“桀桀”地冷笑。
“沈安!你在哪?”
“沈安!快救我!”
“沈安!救命!”
苏念起吓得魂飞破散,像个无头苍蝇慌忙乱跑。
只看见到处都是撑着伞,面色乌青的人。
正朝她追来,嘴里都喊着。
“要还的。”
“要还的。”
“要还的。”
……
“阿念……”
苏念起撞了个满怀,抬起头,熟悉想念的俊秀的面容,在月光下是那么柔和与温暖。
苏念起久绷的心弦如决堤的洪流崩溃了,一把搂住沈安的腰,哭喊着:
“沈安!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好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安轻轻摸着苏念起的头,一阵后怕,“没事了,我来了。”
如果他晚来一步,如果他没有听见阿念的声音,如果他陷入仇恨而失去理智,那么……
还好,没有如果。
阿念,还好,你没事。
即使没能……
也没关系了……
只要你没事……
沈安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苏念起抬起头,有些担心,“沈安,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无碍,你不是要找尤倾吗?我和你一起。”
苏念起这才发现沈安右手提着一盏油灯,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和你一样,遇见了尤倾的小厮。”沈安沉声道,“我可不像你,明知天色晚了,还什么也不带,傻傻地孤身往这跑。”说完,还弹了下苏念起的额头。
苏念起悻悻地低下头,“事情因我而起,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救吧。”
“阿念,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如果非要做,至少要我在你身边。”
“好。”
07.
最后,苏念起并没有找到尤倾。
沈安说,尤倾应该是回到了冗城。
后来小厮也回去了。
烟雨镇又少了一户人家。
仿佛尤倾从没来过烟雨镇,仿佛那天她没进过清河树林,那晚的记忆不知为何越来越模糊,甚至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记得她又遭遇了鬼打墙,沈安把她领了出来,还笑她路痴。
可是。
“沈安,你能告诉我吗?”她看着在画伞面的沈安,笃定道:“那天不仅仅是简单的和以往一样的迷路对吗?”
“阿欢,又是谁。”
阴郁又蒙上了沈安的眼眸,“阿念想知道吗?”
在冗城某座官宅。
“道长,这该如何是好。犬子打草惊蛇,想必这沈安更是难以对付。”
“错有错着,那沈安中止百鬼阵,自己肯定受伤不轻。”
面对身着官服威严的中年人,白胡子老道士,却也不卑不亢,胸有成竹。
“父亲,这沈安是何人物。”尤倾忍不住开口问。
“这还要从祖辈说起,这也是尤氏历代守护的秘密。”
那时,冗城确有一个烟雨镇,镇上有一大户,也就是尤氏。
而沈安和沈欢,也出生在烟雨镇,沈安很聪明,精通六艺,人人都夸沈安,说烟雨镇将出一个状元郎。
“而阿欢,是我的妹妹。”
野心勃勃的尤家先祖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天才少年郎,却不禁扼腕叹息,若是这沈安乃是尤氏族人,尤氏何愁不能飞黄腾达,封侯拜相。
是以,尤家动了坏心思,暗地里广纳方士,除了一些坑蒙拐骗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还真出现了一位能人道长。
道长对尤家先祖说,这沈安是气运之子,得天独厚,不仅未来不可估量,甚至能福延子孙后代。
苏念起捧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沈安,“沈安沈安,你是气运之子,那我是什么?”
“你啊,你是十世善人,有十世功德。”谈起苏念起,沈安的语气才轻松了许多。
也是正因为这十世功德,当年苏念起才能平安地渡过清河。
谁曾想却是这份得天独厚的气运,才使得沈家遭受了灭鼎之灾。
尤家先祖竟然想要逆天换气运,竟污蔑沈安是灾星,与方士合谋动用邪术,将沈安生生世世囚禁于清河畔,用以支撑尤家气运,而那方士则受尤家世代供养。
沈欢,为了救哥哥,反遭残忍杀害。
“所以,我们家族如此兴盛,都是靠此邪术?”尤倾颓唐地坐在椅子上,“但父亲说要对付沈安,又是什么意思。”
尤任叹了口气,“这术法也只能蒙蔽下天道,不能真正地换气运。你强他便弱,你弱他便强。谁能想到沈安竟幻化为厉鬼,也幸好尤家搬迁得早,但尤家的气运在慢慢地消失。”
“这几百年的折磨,沈安必定是要报复回来的。而此次祭祖,就是要彻底解决沈安,永绝后患。”
“我只不过是半道被陛下派去赈灾,才晚到冗城,没成想,你这个逆子,竟也跟来,险些丢了性命,你可知!”
“对不起,父亲。”尤倾乖巧地认错,脑海又闪过苏念起的脸。
其实他听见她一遍遍地喊着尤小公子,可是却没法应答。
是她救了自己。
“后来,当我能够出现在烟雨镇时,我开了一家伞铺,你埋怨我不给做把花骨伞。其实,每一把伞都是他们自己的骨,而那香味,是噬魂香。”
“我恨他们,恨他们束手旁观,恨他们助纣为虐。”
那些曾夸他状元郎的人却也跟着尤家开始骂他灾星祸害。
“我要把整个镇的人的灵魂都拘禁在这里,和我一样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苏念起心疼地看着沈安,不知道从何安慰,她竟不知他竟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痛楚,还是少年的他看着亲人死在眼前,自己活活地成为了祭品,她没法想象他是怎么困拘于一方黑暗深渊里熬了这么多年。
“阿念,你怕我吗?”沈安不敢看苏念起,只在伞面又匆匆描了几笔,仿佛这样就能不紧张,不害怕,他害怕听到答案。
其实被拘禁在烟雨镇的何止他们,还有他自己,他以为他会生生世世受困于仇恨,但苏念起的到来,就像一束光,让他坚持下去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所以无论耗费他多大的精力,他也要让烟雨镇在她眼里是充满生机是鲜活的,才能让她幸福快乐地成长。
“不怕,是你一直在保护我,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伤害你。”苏念起冲着沈安甜甜地笑着。
08.
苏念起没有想过她和沈安的分别会来的这么快。
“苏姑娘!”
“尤小公子!”
“你赶紧跑!我父亲和道长就在路上了。”尤倾不禁懊悔那多嘴的小厮,害自己被父亲关在禁闭室,不然自己就能早点赶来通知苏姑娘。
“尤小公子,我是人,不怕道士!”
“可是沈安,一定是沈安!”苏念起赶忙往清河畔跑去。
沈安,千万不要出事呀。
苏念起赶到时,只剩下沈安和一位白胡子道士正在对峙,而明显处于劣势的是沈安。
“苏念起,不准过来!”沈安吼道。
“沈安早已化为厉鬼,残害烟雨镇百姓,贫道今天是替天行道!”
一道耀眼的白团出现在道士手里,就往沈安身上打去。
苏念起想也没想,就挡在了中央。
“我不管,你错了便错了,我以身相抵就好了。”
只见苏念起和道士同时喷出了鲜血。
“竟是功德加身。”道士深受天道反噬之力,双眸瞠裂,不敢置信,竟也无力回天。
沈安紧紧抱着苏念起,悲痛欲绝,“你怎么这么傻。”
“沈安,我娘说我迟早会把自己的命折腾没的,不怪你。你别哭。”
苏念起忍着巨痛安慰道。
她的沈安是一丝不苟,有青崖之姿的沈安,她不想他为了她变得狼狈,不想他哭。
“沈安,你可以变一个我在阿娘身边吗,我怕阿娘伤心。”
“笨蛋,你以为我是变戏法的吗,别想偷懒。不许给我睡。”
沈安说着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苏念起的话,嘴角满是苦涩。
在此之前,他想的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尤氏有来无回。
他以为这个代价是自己,却没想到是自己怎么也不愿付出的代价。
“沈安,你不是说我有十世功德吗,那下一世,我还要在烟雨镇,还要遇见你,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
苏念起仿佛看到百尺红毡,红毡那头,一袭青丝长衫,那是她想相系一生的人。
09.
很久后的一个雨天。
那是毛毛细雨,落在头上,仿佛凭添了根根华发。
清河桥上终于等来了一句,“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