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43期“阔”专题活动。
她出生在槐花盛开的季节，一团团一簇簇洁白的花朵，像是挂在树上的风铃，风来，它们随风舞出欢快的铃声，风止，它们安静地聆听自然的声音。
在这个美丽而又温暖的季节里，她出生了，因为是女娃子，重男轻女、不识字的父亲看到门前的槐花开得正艳，那就叫槐花吧！
槐花出生时，家里并没有太多的欢喜，因为她已经有三个姐姐，她的出生又让这个贫困的家庭里多了一份负担，又要多一口吃的了。
母亲看着怀里小小的槐花，愈发喜欢，软糯的小脸蛋粉扑扑的，肉嘟嘟的小手用力握紧母亲的手，似乎在告诉母亲，她一定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请不要放弃她。也许她知道父亲和母亲商量要把她送人了，她就那样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像是抓住最后的机会一样，母亲把她的手掰开，她又抓住。后来，母亲静静地看着槐花，不再掰她的手，看着看着，母亲的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流到了槐花的脸上，槐花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许是心灵感应，许是她见不得母亲难过，许是她知道自己要被送走。
父亲已经找好了人家，他无力养活这么多孩子，最重要的是他还要生个儿子。看到母亲依依不舍的样子，父亲粗鲁地接过孩子，对着母亲吼道：“头发长，见识短，我给她找了户好人家，那家人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稀罕地很。你别跟着了，去了你又哭哭啼啼。”
离开母亲温暖的怀抱，那熟悉的气息随着父亲的脚步渐行渐远。槐花哭得小脸通红，父亲不耐烦地吼道：“别哭了，烦死了！哭了一路。”
他越吼，槐花哭得越厉害。路过田埂边时，一大片狗尾巴草，在田埂上摇来摇去，它们身姿轻盈，肆无忌惮，哪怕今年不在了，可只要种子还在，它就会在地里悄然生根发芽，来年又是一片狗尾巴草的乐园。槐花父亲俯下身拔了几根狗尾巴草，做成小兔子的形状，在槐花的面前摇来摇去，哭了很久的槐花，看到眼前晃动的小兔子形状的狗尾巴草，她停止了哭泣。对着满脸褶子的父亲笑了起来，这是父亲第一次见她笑，内心深处某个坚硬的东西开始变得柔软起来。父亲冲着槐花笑了起来，“不要怪父亲，槐花，你去享福去的，跟着我们日子只会更苦。”
父亲伸出长满皱纹的双手握着槐花嫩乎乎的小手，那双手就像是历经风霜的老槐树的树皮一样，褶皱不堪，可也是这双手养活了这么一大家子人。父亲见槐花不哭了，便继续往前走。他昨天觉得漫长的路途，今天反而觉得有些近，眼见到了那家人门口，父亲把槐花抱得更紧了。他不断地给自己重复一句话，槐花是去享福的，跟着他受罪。
终于，父亲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位妇人，她见到抱着孩子的槐花父亲，便说：“大哥，这就是槐花了吧！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快进来喝口茶！”
说罢，便迎着槐花父亲进门，同时伸出了双手去抱槐花，父亲躲了一下，没有给她。
“好，你再抱抱，以后我们抱得多。”妇人笑呵呵地说着，没有觉得尴尬，反而很自然地给槐花父亲倒起了茶，而屋内的男人也忙着递烟。
“大哥，一袋白面换你一个姑娘，面你扛走，姑娘留下。”男人吸了一口烟，吐出了一圈圈烟雾，对着抱紧槐花的父亲不紧不慢地说道。
在那个这边儿到那边儿吃得红薯干，这岸儿到那岸儿吃得红薯面的年代，能拥有一袋面粉，那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东西。因为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才好不容易有点白面，还要招待客人，而自己舍不得吃。而那户人家，显然拿出了自己家最大的诚意。
槐花父亲望着那袋面，又望了望怀里的槐花，睡着的槐花突然醒了过来。她伸出手，抓住父亲的手指头，笑了起来。
这一笑，让槐花的父亲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就走。
“孩子，不给了，我自己养！”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头也不回地抱着槐花往家的方向走。苦点就苦点吧，只要自己还能干，就有一口槐花吃的。
男人望着父亲的背影，有些生气。口中开始骂父亲不讲信用，都到家门口了，反悔了。
槐花父亲装作听不见，带着槐花开心地往回走。槐花一直冲着父亲笑，这让父亲觉得路上的风都是甜的。
“你也不想离开我们，是不？走，我们回家，你母亲肯定可开心，见到你回来。”父亲对着槐花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说了你也听不懂，你还是太小了。”
父亲抱着槐花，像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瑰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就这样，槐花没有被送人，留在了有父亲母亲姐姐都在的家里面。就算是吃着粗粮糙米，可一家人聚集在一起的欢快时光，那是多少金钱无法衡量的。
槐花真的验证了那句话：“我的存在，会让你觉得留下我的每一天都是是你最不后悔的事情。”
槐花从小勤奋好学，自己能做的事情坚决不麻烦别人。姐妹几人中就数她嘴最甜，最会说，还最勤快。母亲常常感叹，得亏槐花留了下来，否则都要后悔死了呦。槐花家务活拿手，能帮母亲干很多事情。
父亲经常在耳边说：“女孩子读书是没有用的，早晚都要嫁人的。”
那时候小，父母的话就是天，谁也不敢违抗，姐妹几人都是读到初中便不上了，就算想去上，父母也不再支持了，最后只能放弃。一家中唯有最小的弟弟还在上学，尽管学习并不好，可父母却舍得让他一直上学。怕他累着，从未让他干过活，确实用不上他，他最小，上面有四个姐姐呢。
槐花以为嫁人是人生的第二次重生，所以或多或少对婚姻有所期盼。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她也该想到有这一天。三个姐姐接连出嫁，可不就轮到她了吗？
姐姐出嫁以后，放羊的任务就轮到槐花了，槐花最喜欢放羊了，羊儿在绿色的草地上低头吃着嫩草，她望着这群可爱的羊儿，就好像那远处天边上的朵朵白云。有时，她躺在草地上，静静地享受着着羊儿们自由吃草的时光。看天边流动的云彩，置身于广阔无垠的天地间，她好像忘了自己所有的烦恼，就像风一样自由。
放羊儿不需要多少技巧，只要管好领头羊就行。领头羊调教好，你让它上东，它就不敢上西，整个羊群都会跟着领头羊一起走。如果觉得不够热闹，那就带个小猎犬，猎犬跟着羊群会撒欢，会保护着羊群。同时也会跟着主人做个伴，图个热闹。
那天，槐花如往常一样，放羊回家。她刚把羊群撵到羊圈里，就看到邻居婶婶笑呵呵地来到了她的家。
槐花躲在房间里，偷偷听着外面母亲和婶婶的谈话。
“老嫂子，你家闺女也不小了，该说亲了。”邻居家的婶婶来家里，拉着母亲的手，商量着槐花的终身大事。
“她也不大，不过你如果有合适的人儿，可以看看。”母亲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母亲说不能泼灭别人的热情，也不能伤了和气。就算是媒人说的那个人条件不怎么样，母亲也会很热情地去招待她，毕竟人家操心了。
“我这还真有一个，距离咱们这不到五公里的林园。有一户李姓人家，家里两个儿子，老大已经成家，就剩老二了。人长得帅气还很能干。嫁过去保证不缺吃不缺穿。”婶婶声情并茂，说得母亲都心动了。
“那定个时间看一看。”母亲给婶婶说道。
隔天，槐花去田野里放羊的时候，父亲和母亲跟着婶婶一起去看了李家二儿子，回来的时候，两人手里拿着礼物，面露喜色。
槐花知道这事儿成了，她要嫁给父母亲自给她选的男人了。
槐花嫁给了李家二儿子李春，他长得很帅气，个子也很高，只是他不爱说话，公认的老实人。虽然结婚前，两人没有见过面，但结婚这天，彼此对对方都很满意。在李春眼里，槐花就是貌美如花的仙女。在槐花眼里，如同开盲盒开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个。
受母亲的影响，槐花婚后孝顺公婆，抢做家务，她不能让别人说自己的母亲教不好女儿，她所有的事情都做得井井有条。可过日子，单靠一个人明显不够，槐花渐渐地发现屋里大部分的开支都来自公婆，而李春每个月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少。
“为什么拿回来的钱越来越少？”槐花忍不住问了李春。
“最近钱越来越难挣了，你在家里不清楚。”李春知道槐花单纯，便搪塞了过去。
槐花后来没有再问，因为有公婆的补贴，日子倒也过得去。直到有一天，村里闲言碎语传到了槐花的耳朵里。
“你知道吗？李春和村东头的寡妇好了，我见过好几次了。”
“我也是，他晚上还在寡妇家过夜，槐花可怜啊，一直不知道。”
这些话就像万千蚂蚁侵蚀着槐花的内心，她发现李春确实回来的越来越晚了，有时候甚至不回家，她以为李春忙，没想到，他去了另一个女人家。
槐花知道李春不忙的时候会打会儿麻将，但是没有想到打麻将和寡妇打到一块去了。
“李春，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槐花一直做好妻子的本分，从未和公婆吵过架，就连李春她也很少过问。如今，这些闲言碎语都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她忍无可忍。
“没有，你怎么了？”李春故作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和寡妇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槐花直接选择摊牌。
“你知道了，槐花，我只是想让她给我生个孩子，以后抱回来，你是他的母亲。”李春解释道。
“你有病吧，李春，你还是人吗？”槐花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充满了厌恶和失望。
“三年了，槐花，你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李春终于说出了他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你……原来在你心里，一直这样看我的。我倒要去看看那个寡妇到底哪里好？”说罢，槐花摔门而去。
李春急忙追出去，拽住急速前行的槐花，槐花挣脱后，继续往村东头跑。李春不由得感叹，眼前的女人劲儿可真大，那股牛劲儿拉都拉不回来。
他追上她，给了她一巴掌，槐花停了下来，反手给了李春一巴掌，两人扭打起来，直到公婆赶到，把他们分开，可女人终究不是男人的对手，她显然占了下风，满身伤痕，别人稍微一扶她，她便疼得掉眼泪。
“她怀孕了，槐花，你不能去！”狼狈不堪的李春第一次在父母面前维护着那个女人。
“混账东西，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敢打人。”李春母亲给了李春一巴掌，她扶着摇摇欲坠的槐花，往回走。
回到家里，槐花给公婆下了跪，感谢他们这三年的照顾，她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一些东西，连夜返回了家。这个家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李春父母望着媳妇槐花远去的背影，他们惭愧地低下了头。是他们李家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媳妇，是李春不知道珍惜。
不过媳妇终究是外人，儿子才是自己人。当李春父母得知寡妇怀孕的时候，忙做好吃的给她，甚至在槐花走后，直接把她接到了家里。
槐花回到家里，扑通一声，给父母跪下了。
那个年代离婚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村里人听说过离婚，可谁家锅底没有灰，没有人真正的去离。离婚不是那么光彩的事情，当父母知道槐花离婚的时候，火冒三丈，他们为了面子，甚至忘了问女儿疼不疼。
“妈，你总说，做人要善良，要孝顺公婆，要听从丈夫的话。这些我都做到了，可为什么他要背叛我，他甚至出手打了我。”槐花把衣服拉下，浑身的伤痕，触目惊心，母亲望着那一道道伤疤，捂着嘴哭泣。
“请你们不要再为了面子，再把我往火坑里推了。”槐花哭着说着这些年的委屈。
这一次，父母接受了女儿离婚，所谓的面子确实没有女儿的幸福重要，父母终于尊重槐花的意见，自己的幸福自己做主。
槐花离了婚，便在街上找了份工作，她勤快，干活麻利，老板都比较喜欢她。她也靠自己的双手开始养活自己。
在工作中，槐花认识了去帮忙搬运货物的林业，林业是林家第二个儿子，皮肤黝黑，中等个子，可做事踏实认真。林家一共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林业排行老二，人称林老二。频繁地接触中，槐花对这个务实的林老二渐渐上了心，她开始观察他，了解他，甚至给他吃自己做的饭。
平静的湖面下开始暗流涌动，表面波澜不惊的槐花，开始期待到来的每一个明天，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那个迎着晨曦而来的男人。
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在槐花的攻势下，林老二也开始喜欢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他们互定了终身。槐花告诉林老二，自己上一次婚姻没有生孩子，也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生了，你还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林老二坚定地说：“没关系，我喜欢的是你，就算没有孩子也没事，我父母孩子多，他们的孙子孙女都哄不过来。”
起初，林老二的父母坚决反对儿子找个离婚的，可后来，他们看到槐花本人，那是个能说会道的姑娘，烈日下，不惧头顶上的毒辣的太阳，汗水擦了一把又一把，依然坚持把手里的活干完。他们突然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姑娘，脾气性格这么好，怎就遇到了那样的人。
后来，在父母的祝福下，槐花第二次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他们结婚那天，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风吹来了槐花的香甜味，沁人心脾。这一次，是她自己亲自为自己选择的男人，是福是祸她都认了。
婚后林老二便和父母分了家，槐花把小家打理得整洁干净，人都夸林老二娶了个好媳妇。不仅长得好看还很能干。
两个人都很能干，一起在街上帮超市老板搬运货物，两颗心往一处使的时候，日子便也顺了起来。
突然，有一天林老二和槐花吃饭的时候，槐花开始犯恶心，最后呕吐不止。林老二吓坏了，赶紧去喊自己的母亲。母亲看到槐花时，算了算日子，他们结婚也有段时间了，心里有了打算，顿时眉开眼笑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林老二气坏了，忙说：“妈，我让你来看看槐花怎么回事？为何吐得这么厉害？你笑什么呀？”
“可能吃坏肚子了。”槐花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你恶心多长时间了槐花？”林老二母亲轻声询问。
“有几天了吧？”槐花最近这几天做饭都觉得恶心。
“你月事儿是不是也没来？”母亲继续问。
“是的，过了好多天了，妈，我不会是？”槐花上一段婚姻三年都没怀孕，她都没敢往那个方面想。
“嗯嗯，是！”母亲笑得更厉害了。
林老二一头雾水，急得满头大汗。
“傻儿子，你要当爸爸了。”
“你说，我要当爸爸了？槐花怀孕了？”
“嗯嗯！”母亲点点头，他望向槐花，槐花也点点头。
林老二激动坏了，他抱起槐花亲了又亲。“谢谢你，槐花，我要当爸爸了！”
“没眼看，你妈还在这呢！你注意点，早期需要静养，不能冒失，槐花你也别做饭了，去我那吃吧，等你好了，你们再做。”母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谢谢母亲了。”林老二完全同意。
在母亲的照顾下，槐花的肚子像皮球一样，渐渐地大了起来。
生下老大那天，槐花哭了好久，她会生，她不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以前种种嘲讽仿佛历历在目，女人可以不生孩子，但不能不会生，这是两码事。
后来，槐花又给林老二陆陆续续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这让林老二天天乐得合不拢嘴。
有一天，槐花母亲告诉槐花，李春现在光棍一个，天天酗酒度日。寡妇生了一个男孩，一家人很是欢喜，有人无意一句话，说孩子长得不像李春，这让李春起了疑心。李春去医院检查了身体，医生告诉他，他是无精症，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李春才发现孩子不是他的，他气急败坏，赶走了寡妇和孩子。李春一直以为不会生的是槐花，可检查过之后才发现不会生的是他自己。他后悔万分，替别人养了孩子，还撵走了最爱自己的人。
槐花笑了笑，她望着门前那棵结满槐荚的洋槐树，一切都过去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
出生她无法选择，可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重生，在这次选择里，她赌对了。望着孩子们嬉笑的背影，槐花觉得这辈子无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