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性

1、


博卡拉住了下来,山上,湖景房,三十块一天。

白天鸟声啁啾,远山淡影,到了夜晚,草虫的叽喳就接管了过来,伴着雨水轻敲屋顶的滴答,春梦绵绵。



2、


七年前第一次来博卡拉。

我刚到哥们就要走,临走前给我介绍了一个拼房的姑娘。

我有点害怕,前些天在西藏刚和一个姑娘“拼房”走了一段,过得不太愉快,至于怎么不愉快,我不想写出来,太丢人了。

“好作家就是得把内心最难堪的东西写出来,要是想有收获,你得拿东西去换”,骆驼说。写作以外,他有三大爱好,第一是摸小手,第二是喝小酒,第三是喝着小酒摸着小手扯文学。老汤推开他的手,“妈的,再摸告你性骚扰了啊。”

这话让我很为难,我总感觉“有些事情的发生,是为了让我们带进坟墓,在地狱里受苦时好有东西慢慢舔舐。”

为难之余,我好好研究了骆驼写的小说,想观摩一下好作家是什么样子的。“妈的,这禽兽,嘴上说要真诚,他跟前女友的那些龌龊事一件也没见他写啊。”

你看,很多事情我们做不到,就会怂恿别人去做,让别人去头破血流,从他们的失败中学习经验。所以我们会吃着爆米花流着眼泪看电影,所以我们会踊跃凑钱,让老汤坐一宿绿皮火车去无望地爱那些姑娘。


3、


“多人间住惯了,不太习惯拼房呢。”见面前,我回那哥们。

“别怕,是个美女”,哥们说。

“她看不上我,但你可能是她的菜”,分别前,哥们说,“不过她是个女流氓,多保重。”他的脸上挂着邪魅的笑容。

美女的确是个美女,流氓么,我暂时还没发现。除非把“一定要男人选餐馆”也算耍流氓。

第一天,她洗完澡出来,穿着睡裙,头发湿漉漉的,我拿出书,聊天都不好意思扭头。

“你知道说话不看人挺没礼貌的吧?”她说。

“在看书啊”,我瞄了她一眼,脸上有点发烫,心想,“看人会更没礼貌呢”。

“要不要这么羞涩”,她笑,“跟个小屁孩似的。”

“哪有”,我回,还是没扭头,“我在看书。”

她的确有点流氓,我想。

关灯,一人一张床,睡觉。

不知怎的,跟陌生人打交道时我总是会不知所措,尤其是跟姑娘。


4、


博卡拉有家老牌咖啡馆,叫umbrella(雨伞),服务员会在一张纸巾上给你写下wifi密码,密码是you are beautiful(你好美)。

我明白设这个密码的人所预想的浪漫,但没感受到浪漫,反而觉得尴尬。因为服务员是个男的,我也是个男的。如果再去,我一定得找个女的服务员问密码。

再去时,“你知道wifi密码吗?”,姑娘问我,

我仿效服务员,拿了一张纸巾,写上“you are beautiful”,往桌上一放,推到旁边。

“谢谢”,她笑,浅浅的酒窝泛起涟漪,“可你真有这么害羞么,夸个人都得传纸条才说得出口啊?

“这是wifi密码”,我说,其实我连传纸条夸人都得找个别的借口。

她点了杯“代基里”鸡尾酒,还有一份“妖精的手指”(其实就是薯条),我点了瓶啤酒,还有一道“雨伞咖啡厅”最出名的甜品,叫Love(爱情)。

“好吃吗?”她问,

“还行吧”,我回,“倒的确挺像爱情的滋味。”

“爱情?”她手撑着腮帮,眼里水波荡漾,“爱情是什么滋味的?”

“有巧克力的苦,雪糕的甜,朗姆酒的辣,百香果的酸,上面这把纸伞吧,则象征了爱情的华丽和虚荣“,我回,“对了,还有种心痛的味道,好贵。”

“你真能瞎掰啊”,她喝了口鸡尾酒,酒像海上的浪花,她的脸像水中的苹果。

“这滋味其实没法描述的,你要不要尝一下?“

5、


灯光如同成熟了的月亮,酒和夜色赐予的胆量,年轻的酮体赤裸相对,内心的草原火烧火燎,她却把头扭了过去。

“可以做爱,但不接吻。”她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什么鬼”,我一下子就酒醒了。

“因为不够爱,所以不能接吻吗?”我想,“没有爱的性,不就成了乏味的活塞运动么?我宁可不要了。”我拧巴了起来。

“那还是算了吧。”我翻下身,躺在边上。

“你很奇怪哎”,她掀过被单,盖住身体。

“就算是吧。”我说。你才奇怪呢,我想。

彼此无话,在尴尬和疲惫中睡去。

半夜醒来,雨敲屋顶,雷声阵阵,她蜷在我边上,婴儿般安静的面容,像只温顺的小猫,让我觉得自己之前就是个傻叉。

在这徒劳的人生里,遇到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再多要就是贪心了。



6、


第二天早上,送姑娘上去机场的出租车。

“再见了”,她抬头看我,“长这么大,还真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的。”她轻拍我的脸颊,钻进了出租车。

“你就庆幸吧”,我挥挥手,“我每天起来就得面对这鸟人,处了二十几年了呢”。

车发动了,像一只小鸟消失在路的拐角。我站在原地,像个错过了航班的乘客,有点释然,有点怅然若失。

年轻时好像有过很多机会,但因为倔强或愚蠢,总是会莫名其妙地错过。错过后,还会说服自己,“这样才好,成功是乏味的,失败才荡气回肠,痛苦才能教人成长。”

这到底是我真的有病,还是年轻时大家都是这样的?


7、


在博卡拉,什么样的伤心都不会持久。

因为你总是会遇到新朋友,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情发生,让你没法沉浸在悲伤里。

我们经常去的地方,是郊区湖边的一块草坪,湖水清澈,柳枝随风摇荡,不时有孩童赶着牛群路过。

三三两两坐下,有酒,有音乐,而且总有人会卷起烟草,传递着抽。

有一次喝高了,分享各自的情事,我说起了这事。

“为什么要亲吻才算爱呢?”印度哥们问,

“呃”,我想了下,“不知道哎,可能是书里或是电视看来的吧。”

“我的问题是为什么爱那么重要呢?纯粹的性不也挺好的吗?”以色列小哥接话,

“好像也是。为什么‘爱’那么重要呢?”我问自己。

“兄弟”,俄罗斯小哥把烟卷递给我,朝天空吹了口烟,“有首诗送给你,海涅写的,一个俄罗斯的诗人。”

“我知道他,好诗人,你说。”

“在我的记忆中有一朵熠熠生辉的紫罗兰。 这轻狂的姑娘,我竟未染指。每每想起,妈的! 我好生后悔!”

“干,我回赠你一首,一个中国诗人写的,就一句话”,我说,“去你的。”

“也没那么复杂吧”,台湾妹子突然开口,她很少说话,“一个人会孤独,爱可以消解孤独,但不一定通过性爱啊,一个拥抱,一个理解的眼神,或是下雨了,有个人在你边上陪着你,静静地看雨,就很好了啊。”

“我倒是觉得爱是某种虚幻的宗教,”以色列小哥接过话,“而纯粹的性是对虚伪爱情的绝佳反击。”


8、


“嘿嘿,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如果非得失去身体的一部分,鸡鸡或双腿,二选一,你们怎么选?”荷兰妹子突然发问,

“这还用想吗?”以色列小哥说。“肯定是不要腿啊。”

“那就没法走路,没法自在地看世界了啊?”妹子盯着他,

“我可以坐轮椅啊”,小哥回,“况且,没了鸡鸡,我压根就哪都不想去了啊。”

印度哥们点点头。

“真的吗?都这么想的吗?”荷兰妹子说,“难怪说你们男人都是进化不完全的动物了。”

“我会不要鸡鸡”,英国大叔说,“其实我十多年前就想过要做手术弄掉它。“

“真割了?”以色列小哥瞄了一眼大叔的裆部。

“没,想着想着就到了不需要想的年纪了。“

“为啥会这么想?”俄罗斯小哥问,

“我觉得性更多是种负担吧。为了那短暂的欢愉,我们得忍受多少煎熬啊?”

“什么煎熬?”台湾妹子问,

“努力学习,夹着尾巴工作,打扮,买车,买房,说谎,吵架,背叛,战争,得不到的痛苦,得到后的无聊……我可以一路说下去的“,大叔喝了口酒。

“我还是觉得性是个好东西,没了性,活着就没什么意思了。“以色列小哥说。

“孩子,相信我,我结过四次婚,睡过很多女人,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大叔把酒瓶递给他。

“干”,小哥接过酒瓶,“你这老流氓,自己爽过了,就不让我们爽了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叔低头踱着步,仿佛在找某样丢失的东西,“老人嘛,总希望把想法传给年轻人,好让自己的失败能有些意义。”

“嘿,朋友们,我今天领悟了一个道理”,以色列小哥把酒瓶传给我,边说边脱衣服,“要想好好享受青春,一定要少跟老人们混。”

说完他就赤条条地跳进了费瓦湖。

“一块来啊”,他在水里喊,“感觉很不错。”



9、


我脱掉上衣,跟着跳进了湖里,俄罗斯哥们和两妹子也跳了下来。

英国大叔站了一会,拿着酒瓶加入我们,他把酒瓶递给我们,一人灌了一大口。

湖水清凉,阳光温暖,感觉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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