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外婆来武汉打过一次工,她说她做梦都没想过能再来,还说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来武汉。
从前,外婆不断被牵绊,又不断被解脱。她育有八个孩子,拉扯大了五个;儿女们长大成家,她又迎来了四个子孙;地里的农作物春种秋收春又种,头上的青丝熬成了白发。古稀之年的外婆,终于失去了年迈的曾祖母和疾病缠身的外公,肩上的重担是轻了,脚下的羁绊也少了,可孙子未长大;勤劳苦作的外婆,最后狠心卖掉了任劳任怨的耕牛,又豢养了一群整日围着她嘤嘤唤食的鸡儿。
后来,她还是一直被羁绊,一直在等待。如果不是因检查身体,她这一生将困在距武汉市区73公里不到的郊区,不会有机会穿梭这里的大街小巷,目赌这里的湖光山色,感慨这里的川流不息……
来武汉第一件事,我带外婆乘坐地铁,教她坐手扶电梯,脚要踏在台阶的黄线后面区域,不要踏在两节台阶交错的地带,手要抓紧扶杆。外婆每次都小心翼翼地踏稳脚步,每次自觉将手里的物品过安检,站我前面,我给她刷卡过进出口。她感慨国家设备的精良便利,唏嘘国家工程的浩大,感叹曾祖母和外公这一生太可怜,他们没有坐过电梯,还不停诉说我的贴心。
第一个地方,我们去了中山公园。我给她拍了很多很多的照片,希望她走过每一片土地,都留有痕迹。逛完后,我带外婆去半秋山吃了一顿牛排,刚开始她一直拉着我往外走,觉得牛排很贵很贵,她舍不得。我硬拉着她走进了半秋山,不停地宽慰她:我们就吃这一次,这个牛排也没你想的那样贵,大概就四十来块钱……我点了一份经典牛排,还点了一份炒饭,我们把它们分着吃得干干净净,外婆说外面的炒饭格外好吃。当服务员把点餐单拿到桌面时,我抢过了账单,说她看不懂的。外婆还是看到了49的数字,她吐着舌头说“吓人吧,这么贵呀!”我笑着说这都不算贵了,外婆从兜里掏出50块钱,硬要付钱,我骗了她:“这个只能用手机付,你付不了。”我点开支付宝,输了71块的金额。
第二个地方,我们去了一趟我学校。我带她去我们的博雅餐厅吃了一顿饭,还带她去了那条长长的梧桐树马路,在那里给她拍了几张留念照片。之后,我们回我的宿舍,睡了一个舒适的午觉。在毕业的最后时光,外婆能走过我平常走过的路,还能来我居住的宿舍看一看,我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幸福。休息好后,我们下午去了电影院,我订了两张《复联3》的电影票,还买了一桶爆米花,因为我想带她体验她世界里仍是新奇的一切,包括看3D电影,看外国科幻片。也许,她看不懂电影,但她很兴奋,多次抑制不住自己,激动不已地跟我讲述着影片里的神奇,我不断地提醒她小点声。外婆对影片里的卡魔拉印象特别深刻,最后还问我卡魔拉呢?我问她第一次看3D电影,影片里的东西都好像要飞进了眼睛里怕不怕?外婆镇定地说:“那怕什么呢”,我记得自己第一次看3D电影,当镜头里的东西像要飞过来时,内心一阵虚惊。
第三个地方,我带外婆去了东湖,去逛了东湖海洋世界。刚开始,她极力不想我花钱买票,我又骗了她。因为我给她买了一张50元的老人优惠票,我自己只能买100元的成人全票。我告诉她,我们俩都是一样的票,一共100块,外婆说太贵了,这都是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在海洋世界,我们看了各种的鱼类,观看了水下芭蕾和海豹海狮表演,又给她拍了好多的照片,外婆感慨自己开了回眼界。回去后,我本来想带外婆去吃一顿肯德基,因为她从来没吃过。可是住的附近没有找到肯德基店,我只好带她吃了一顿吉祥馄饨。我让外婆坐下来,我去点餐,外婆看着“立省8元”的字样,问我“一碗馄饨8块?1块钱1个,吓人吧,好贵呀!”我笑而不语,问她馄饨好吃吗,她说好吃,还把汤都喝了个精光。
最后一天,我拿到了外婆的身体检查报告。老教授建议我们做个磁共振检查,然后住院做结石微创手术。我紧张地问:“这个手术……这个手术……会痛吗?”后来,我终于把“这个手术要花多少钱”完整地说出了口。外婆听了费用数字,表示坚决不做手术,硬拉着我往外走,我跟着她走出了门诊大楼。
我以为带外婆来逛武汉,是不想让等待成为遗憾,可我终究还是让等待成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