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S厂的天空从来就没有明亮过,它总是万年不变的永远的灰色调,无论晴天、雨天还是阴天,也不论哪个季节。
这沉沉地铅灰的颜色,让人终日觉得压抑。而更令我痛苦的是,来韶城快3个月了,我还没有找到工作。小餐馆的服务员或服装鞋店的导购,来来回回,挑来拣去的都是这些岗位。
这些岗位只需要初中学历,能说会道,会讲粤语就可以了。
但我这个从南方小城来的人,只会说一口普通话,性格内向又腼腆,失业似乎成了定局。
秦晓安慰我不要着急,S厂每年都会有一些临时工招聘名额,到时去求求他舅舅,应该不是件难事。
说到他舅舅,其实从根上攀着还隔了两从。沾亲带故的亲戚多了,照顾谁不照顾谁,凭的都是远近亲疏各人脸面。就比如秦晓这份工作,就是他妈专程从老家跑了好几趟才求来的——不然,此时的我们应该都还在北京漂着呢。
在这些枝枝蔓蔓关系复杂的亲戚里,混的最好的就数他堂堂堂哥了。他来的时间最早,目前已经升到维修车间的小组长了。
他是秦晓舅妈的亲侄儿,他的老婆也因此进了厂环卫处,分在最轻闲的班组里,每日只负责行政办公楼里的卫生清洁工作。
这层关系旁的人没法比,自然只有服气的份。
先后进来的其他远远近近近的亲戚们,但凡有些眼力的,一想到以后总还有要走动走动、求人办事的时候,都会拎着点东西,到他堂哥家来拜访,说上几句话,混个熟脸。
秦晓刚进来时对这些情况毫不知情,整天只与同批进来的工友们在一起厮混。直到他舅舅这边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与秦晓家有着七里八拐的人情关系,才好心地提醒我们务必要去主动去拜访下。
不然,你还等着人家上门请你呢?出门在外,不就是靠着这些亲戚朋友相互帮衬嘛。你和这些外招的人天天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他语重心长地告诫秦晓道。
嗯,听起来是这个理。不管怎么样,舅妈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于是,一天晚饭后,手头拮据地我们简单地买了一些水果,一路打听到他堂哥所住的X楼。
我们敲开门时,屋内的人正在用餐。客厅里,站的站,坐的坐,挤了一屋子的人。
秦晓在门口用家乡话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一个中等个子的普通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朝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进去。
秦晓拉着我,正要迈进门去。忽然一个人影冲过来,拦了我们一下。一个又矮又胖的女人操着生硬的普通话说道,等一下,等一下。
说完,从门后不知哪里掏出两对一次性鞋套来。
穿上,穿上。女人催促道。
秦晓和我慌忙在门口套上鞋套,心下颇觉尴尬,真应该在进门前问一下的。
啊,你们别见怪。你嫂子就是有点瞎讲究。中年男人迎了出来。原来这就是他堂哥。
你们吃了吗,要不一起吧?说完,还没等秦晓回答,他又立即转过身去,用方言向客厅里其他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我猜是在介绍秦晓的来历吧。
果然,他堂哥的声音刚落,那些人都乌拉拉地和秦晓打起招呼来。Z市Y县的方言,果真是一句也听不懂啊。
秦晓把带来的水果递给他堂哥,他堂哥客气地推辞了一下,转手交给了他老婆。
大家礼貌性地谦让了下继续吃饭。
秦晓拉着我在客厅茶几边的两张小凳子上坐下。电视里正放着新闻联播。
过了一会儿,饭局散了,客人也走得七七八八了。他堂哥这才走了过来,拉着秦晓在沙发上坐下开始聊天。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堂哥在讲,秦晓斜欠着身子,一边听,一边频频地点头,脸上堆满了笑。
他嫂子沏了三杯茶上来,我赶紧站起来双手接过,放在茶几上。
对面帮着收拾餐桌的一个女人,不时地拿眼睛打量着我,最后好似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他嫂子忽然扬起声音,操着生硬的普通话,不屑地说道:哦,那个呀。那是秦晓的婆娘。听说还是个大学生呢,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我脑袋“嗡”地一声,脸上象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感觉火辣辣地。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我赶紧低下头,害怕被人看见,只得用力地憋住。眼眶开始变得又酸又涩。我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抬起头假装认真地看电视,画面却已朦胧成一片,声音也变得模糊而遥远。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扯了一下秦晓的衣角,示意该走了。秦晓回过头来,带着几分不耐烦地说道,等一下。
我木然地呆坐在原地,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分外地难熬。
终于几分钟后,他堂哥结束了谈话。
秦晓拉着我,客气地告辞出来。
夜风习习。我们沉默地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谁也不想说话。昏黄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的,象两只孤鬼儿。
快到楼下时,秦晓忽然伸手一把拉住了我,另一只胳膊围了上来,把我轻轻地抱在怀里。
这一刻,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