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南市街巷深处,有一座名为“望月茶肆”的老茶馆。茶馆三进两院,朱漆门楣上悬着一块包浆浑厚的黑木匾,上书遒劲苍秀的“望月”二字。门前一对石狮子不知历经几百年风雨,鬃毛都快要磨平,却依然目光如炬,守望街巷。
掀开门帘,迎面便是一座古旧的朱红木屏,屏上浮雕着一轮满月,月下山水不甚分明,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穿过木屏,便见宽敞的堂间摆着十几张各式茶桌,有圆桌方几,紫檀黄花梨,皆是上了年岁的好物事。天井敞亮,阳光从琉璃瓦的缝隙间洒落,在青石地面上织出斑驳的光影。
柳眉正站在柜台后整理茶具。她身着靛青色褙子,束着白色围裙,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眉目如画却又透着一股子英气。听见前院的风铃响动,她抬眼望去,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张老爷来得早。”她头也不抬地说道。
门外的脚步一顿,只听那人笑道:“柳掌柜的,你这双眼睛当真厉害,我还没进门呢。”
“张老爷的脚步声,我隔着三条街都听得出。”柳眉拿出一只青花茶盏,轻轻拭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还是老位子?”
“正是。”
走进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商人,着一身藏青色长衫,腰间束着玉带,显然家境殷实。他熟门熟路地往东厢走去,在靠窗的老位子坐下。那是张三常坐的地方,一张圆桌配两张藤椅,桌边放着一个紫砂小炉,炉上温着一把老白泥壶。
柳眉亲自端了茶具过去。她将茶盏放在张三面前,执壶斟茶,只见一缕金色的茶汤从壶嘴流出,在晨光中泛着微微的光晕。
“今儿个是去年的碧螺春,张老爷尝尝可还对胃口?”
张三端起茶盏,轻轻嗅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茶......好像与往常不太一样?”
柳眉含笑不语。
张三品了一口,若有所思:“味道寻常,却让人心神安定,倒是少见。”
“张老爷好眼力。”柳眉说道,“这是早春采的第一批新芽,经过特殊工艺制成,确实与寻常不同。”
正说话间,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回是个拄着竹杖的老婆婆,头发花白,身子骨却硬朗。柳眉迎上去:“黄婆婆来了。”
黄婆婆笑眯眯地点头:“闻着茶香就知道你这儿新茶开了。给我来一盏吧。”
柳眉将老人家引到廊下一张小案前。这里有一株老梅树,虽已过了花期,枝干横斜处却自有一番意趣。黄婆婆最爱这个位置,每次来都要坐在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天色渐亮,茶客陆续上门。有穿着儒衫的教书先生,有挑着担子的小贩,也有形容枯槁的游方道人。茶肆里很快热闹起来,觥筹交错间尽是市井闲话。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后面追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站住!小贼!”
小女孩显然已经跑得精疲力竭,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慌不择路,直接撞上了柳眉。
柳眉稳稳地扶住她,目光在小女孩脸上一扫而过,随即看向后面追来的人:“两位,这是怎么了?”
“这小贼偷了我家少爷的钱袋!”其中一个汉子怒道。
小女孩瑟缩着往柳眉身后躲,声音颤抖:“我没有偷......是他们讹我......”
柳眉看了看小女孩,又看看那两个汉子,淡淡道:“这位小姑娘说的是实话。”
“你凭什么说她没偷?”汉子怒道。
“因为她说的是实话。”柳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两位若是不信,大可去报官。”
那两个汉子对视一眼,脸色变了变,嘟囔着什么走了。茶肆里的客人看着这一幕,都暗暗称奇。他们都知道柳掌柜的眼力特别,从来不会看错人。
等那两人走远,柳眉这才回身看向小女孩。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虽然衣衫褴褛,但眉眼清秀,透着几分灵气。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丹。”
“可有家人?”
小丹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爹娘早亡,原本跟着姑姑过活,前些日子姑姑也病故了……”
柳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道:“你可愿意留在这里帮工?包吃包住,每月还有工钱。”
小丹一愣,随即眼睛亮了起来:“真......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柳眉转身唤道,“阿福!”
从后院跑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厮:“掌柜的。”
“带小丹去后院收拾收拾,找身干净衣裳换上。”
“是!”
看着小丹跟着阿福去了后院,黄婆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柳眉身边:“这丫头......有些特别啊。”
柳眉点点头:“确实特别。她的眼睛里,有茶的影子。”
黄婆婆意味深长地看了柳眉一眼:“你这是要收徒弟了?”
“也是时候了。”柳眉轻声说道。
茶肆里,袅袅茶香中似乎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阳光透过茶汤,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淡淡的光晕,恍惚间仿佛可以看到一轮满月的倒影。
角落里,一个神色枯槁的道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眯着眼睛看向柜台后的柳眉,嘴角微微翘起。茶盏中的茶叶缓缓沉浮,隐约勾勒出一副山水画的轮廓。
街巷深处,一缕茶香随风飘散,引得路过的行人不由得驻足回望。望月茶肆的朱红门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的石狮子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灵光。
天井的一角,几片梅花悄然飘落,却在即将触地的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