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在自己老家农村总会有一两个留守的“活宝”级人物,就像《hello!树先生》中的树哥。他们善良、热情,谁家有事都主动帮忙,却也永远走不出那个小农村,永远不被人重视。而我的发小正是其中的一员,故事从我每年一度回家过年讲起。
昏暗的小乡村,尘土飞扬的破旧柏油村公路,每年春节回家一次是每个年轻人的标配档期了。路上尘土飞扬,像一场小型的沙尘暴,这个没落的小乡村也就春节的时候热闹起来,各种带着一身泥土的小轿车风尘仆仆的往里钻。我在广东上班,没有车,只能火车倒大巴,到离村口不远的106国道边下车,打电话让我妈骑电三轮车来接我。
看着老妈骑着她那叮铃咣铛的电动三轮车,摇摇晃晃的来到我的面前,接过我手中的皮箱。坐在三轮上,我桀骜的看着这块仿佛阔别很久的土地,一种难言的乡愁。
三轮走到进村的桥头,桥较高,有个坡度,每年走到这我都主动从车上跳下来,我妈每年都会喊不用下车,上的去。但是我还是下来了,因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刚好在桥头,而且在的可能性,据五年的统计概率高达89%,我下车,推了一把车,果然看到他。
他是我的发下,也是我家近邻,比我大两岁。虽然我上小学时已经8岁了,但是他一年级留级留了三年,一年级的时候成了我同桌。
他大名叫先春,不过家里人都喊他“捣包”,可能是因为他比较调皮吧。一直到我初中毕业,我才感觉喊他“捣包”可能他并不喜欢,才开始改口喊先春。
“在这玩呢,先春!”,这是我们这最常用的见面开场白。
他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刚子,回来了啊。在这没事,看看人。”
我们相互打量着,见他耳边夹着一根烟,我忙把我准备的万宝路从包里拿出一包,塞给他。“这是美国的香烟,在香港买来的,你留着抽吧。"
他推迟了,不好意思的侧侧身,我还是趁他不注意放他口袋里面了。看他那忠厚、黝黑的笑脸,露出两排大白牙。我妈在桥下催了,我说一会来家玩哈,就走开了。
先春从小右手残疾,听我妈说是小时候,得了羊羔疯,留下了后遗症,右手就像缺少营养的小孩子一样,又小又短。我们小时候最爱玩他的手,就像四五岁小孩子的手一样,肉肉软软的。他脾气特别好,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让着我,我那时候个子小,他比较高大,所以上下学有他保护,别人也没欺负过我。
他学习很差,左手字写不好,自己的名字写的像被炸弹炸过一样,我曾经还模仿过一段时间。再后来三年级之后,我学习总是全班第一第二,他也很少和我玩了,上学路上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跑。到了学校各玩各的。
小学升初中,他辍学了,他自己学不会,他爸妈也不同意他上学。从此我们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出省、出国,满世界的晃悠。从老妈的嘴里知道他弟弟都结婚有三个孩子了,他因为残疾的问题一直没成家。除了干农活,好像也不会做啥了。
前几年家里有人给他安排相亲,对方是个哑巴、而且是二婚,他虽然也有很喜欢,毕竟比上次那个傻子强。但是他爸妈害怕下一代还是哑巴,不愿意花彩礼钱帮他成家。此事之后,随着年龄也大了也再无人帮他撮合。
我离开家的这几年,他经常帮我爸妈做农活、我爸身体不好,重活干不动。每次他走到我家门口,都会问问有啥需要帮忙的吗,他虽然右手残疾,但是左手特别有劲,一只手可以夹起一百斤的小麦袋子。我妈经常打电话说:“家里小麦卖完了,我找先春帮忙的”。每次听到这样的消息,特别愧疚,愧疚如果他真的是我亲哥哥该多好啊。
今年春节,刚好我带着我女朋友来家里,他刚走到我家门口,看到我女朋友在家,害羞的说了几句退了回去,我追到门口,陪他聊了一会,每次都是他主动来我家看我回来没有,我也挺忏愧的。我望着我家大门口我们小时候载的一颗桃树说,”你还记得吗?这个桃树还是你偷偷从你家挖出来,帮我栽上的,你看都长这么粗了”。他一下子有了聊天的激情,从每年这个桃树开花、结的桃子多不多,讲到他家的那几颗全死了。听他讲完,我说你这几年在家都找谁玩啊,就没想成个家。他神色暗淡了很多,淡淡的说到“那那么容易,别人嫌弃我残疾”,“就连我爸妈也不想帮我张罗娶媳妇的事情,一个人也挺好的,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了”。他连忙换转话题,“你什么时候结婚,啥时候在家办酒席,一定要喊我。”我说,一定一定。我也知道我不能再继续问了,毕竟这事我也帮不上忙,说着我让他等我一下,回到屋里,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三五的香烟,走到门口,送了给他。他也没有以前的忸怩状态,很高兴的接过手,说去年的你给的那个美国烟劲特别大,呛鼻子呢。我悻悻道“是吗,我也不抽烟,都是别人推荐的,你抽抽这个,日本的,好的话,下次回来给你带日本烟。”
他嘿嘿一笑,说去大街超市玩会去。我拍了拍他肩膀,说别赌博呀。望着他把玩着香烟,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远,刚铺满路面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孤单的脚印。或许他这一辈子都将是一个人。
回过神来,女朋友从背后抱着我,问我想啥呢,我看着她笑了笑,“没什么,你看这雪下的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