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星就像地上的人群那样密集

地上的人群就像天上的星星那样疏远

（一）

童雨禾看到柴霏霏又发了新的朋友圈，文字信息是：“清柏园确实很好看，但是更好看的是你们呀，我亲爱的小伙伴！哈哈，这么说很矫情吧，但是和你们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改日再聚呀”，后面跟了一连串的爱心。配图一共是9张，满满当当地占了一大块位置。手指移上去，一张一张点开，每张都是柴霏霏的照片，笑得非常开心灿烂的那种。

童雨禾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关掉了微信，扑在了床上。

要怎么去定义童雨禾和柴霏霏的关系呢，对于柴霏霏来说，童雨禾是一个普通同学，对于童雨禾来说，柴霏霏是一个使童雨禾时而怀着恶意，时而怀着羡慕之情的综合体。两相比较，童雨禾输了一局。

这又使童雨禾开始怀有那种恶意和羡慕交杂的复杂情感。

手机屏幕忽的亮起，显示来电人是易之。摁下接听键，易之懒懒散散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总觉得有点不真实：“童雨禾，来西区篮球场一下。”

童雨禾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10点半，“这么迟？”

“你以为我想啊，阿姨托我给你带点她自己做的点心。”

易之口中的阿姨，是童雨禾的妈妈。两家的家长关系很好，家又住得近，连带着易之和童雨禾不得不从小开始就被捆绑在一起玩耍学习。童雨禾觉得，如果没有这层关系在，他们两绝对是百分百的陌路人。

随便套了一件外套，拿了钥匙去西区篮球场，远远地就看见易之在篮球架下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来得这么晚？”第一句话便是牢骚 。

“点心呢，在哪里 ？”选择性忽视。

“喏。”一把将包装好的盒子塞进童雨禾怀里。

“谢了。”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嗯。”转身就走。

就是这样不会有多一句废话的，非常简明扼要的朋友关系。排除所有一切青梅竹马的暧昧因素。

回到寝室又点开了微信，柴霏霏的朋友圈下面霎时多了一串回复“笑起来好漂亮~”“女神女神！”“好美啊，霏霏！”“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不会太差啦。”童雨禾停下，摸了摸嘴角，意思是不爱笑的女孩子运气就是会很差。

仿佛赌气一样，童雨禾迅速编辑了一条朋友圈：“心情不好。”

第一条回复是柴霏霏的：“怎么啦？要开心哦。”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柴霏霏不管对谁都是这样亲切。

第二条回复是易之的：“整天看你在抱怨。”

童雨禾回复：“这个世界这么糟糕，还不许人抱怨吗？”

易之再回复：“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能不能学学人家柴霏霏？”

童雨禾关掉手机，就是因为有那么多的人我要去学，就是因为有那么多的人光彩夺目，就是因为有那么多的人拥有一切，所以这个世界才这么糟糕。

（二）

童雨禾不算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但是比起柴霏霏来说，那就是差劲到极点了，因为柴霏霏有的所有东西，都是童雨禾没有的。比如亲切感，比如好人缘，比如笑起来特别好看的眼睛和嘴角。童雨禾也有柴霏霏没有的东西，童雨禾会看星星，夏季的星空，冬季的星空，各种星座，童雨禾都可以分辨出来。不过这东西似乎毫无意义，因为夜晚，对于柴霏霏来说，是用来和伙伴们一起在路边小摊吃麻辣烫，或者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电影的，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都是这样。

或许是印证了那个“不爱笑的女孩子运气就是会很差”的推论，童雨禾今天运气非常非常非常差。申请了很久的天文馆讲解志愿者的名额，最后被辅导员打了回来，辅导员的理由是：“讲解员还是活泼主动一点的比较好，童雨禾你的性格恐怕不太适合，太内敛了。”童雨禾抿着嘴想了一会儿，握紧拳头止住身体微微的颤抖，“那我就不去了。”

夜间的西区篮球场空无一人，童雨禾找了一块地方躺下来，目之所及是一片漆黑的天空，空中有浓淡不均的云雾，把那团黑色模糊成大小不一的色块。没有星星。

童雨禾就这样凝视着这没有星星的天空，原本这里应该是仙女座，那里是飞马座，再远一点是三角座。

雾霾的缘故，已经一周没有星星了。

你看看，空中没有星星，天文馆讲解志愿者不需要对天文感兴趣的人，这个世界这么糟糕，怎么让人去笑。

打电话给易之：“我心情不好。”

“你又心情不好。”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想找人说话，心情好的时候不会，所以你才总是看到我心情不好。”

“那你想过没有，别人总是喜欢听喜讯，没有人喜欢整天听别人抱怨发牢骚，没人喜欢当垃圾桶。”

“嗯，你说的很对。”童雨禾挂掉电话，又发现了一个世界糟糕的原因。没有人喜欢听悲伤的事，所以悲伤一定要自己解决，千万不要说出来。

那柴霏霏呢，她不开心的时候会怎样？掏出手机，一条一条地翻找她的朋友圈，在一片笑容中终于发现了一个哭脸的表情：“手机被人扒啦！哭死了！”底下的评论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破财消灾，破财消灾”“摸头，霏霏别难过啦，伤身子。”

童雨禾觉得有点欣慰，看来是真的，大家都不喜欢听悲伤的事情，所以才会不痛不痒地安慰。这点上，柴霏霏和自己是一样的。

易之打电话过来：“你在哪里。”

“哦……西区篮球场这里 。”

“等着，我马上过去。”

易之来得很快，居高临下地看着躺着的童雨禾：“你真是麻烦。”

“我妈又喊你给我送东西啦？”

易之翻了翻白眼，在童雨禾身边躺下：“没有。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寻了短见。”

“还没有，不要担心。”

“这天空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没听过海子的诗吗？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你就是每天想些乱七八糟的，才会整天心情不好。”易之撇撇嘴，“伤春悲秋的做什么呢？和同学一起去玩玩不是很好吗？”

“像柴霏霏一样？”

“人家柴霏霏这点比你好多了，乐观向上的。”

“你喜欢她啊？”

“告诉你，男生们都喜欢那样的，没有谁愿意找个整天苦着脸的。”

“没办法，世界上有像柴霏霏那样的人，也就有像我这样的人。”

易之不说话了，一把扯起童雨禾，“回寝室去，再这样躺下去就要感冒了。”

“你先走吧，我再看一会。”

童雨禾知道，在黑漆漆的天空后面，仙女座，飞马座，三角座都还在，只是被遮挡住了而已。世界那么糟糕，悲伤和孤独就像仙女座，飞马座和三角座一样，永远都在，只是一时被装出来的的笑脸遮挡住了。

所以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吗？柴霏霏那么快乐，其实不也和我一样吗？

但是她可以遮挡的那么好。童雨禾又开始有那种恶意又羡慕的感情。

（三）

天文馆讲解志愿者的名额，辅导员给了柴霏霏。童雨禾还是通过朋友圈知道的。柴霏霏这样写：“天文馆讲解志愿者，闪烁的星空，好浪漫呢。虽然我还没把讲解词背下来，但是我会加油的！P.S.讲解词真的好难啊，全是各种α星β星……QAQ”配图是柴霏霏拿着讲解词，做着“加油”的手势，在笑。

仔细分辨了一下讲解词的内容，童雨禾只一遍就记下了七七八八。可是柴霏霏背下讲解词要比童雨禾变成柴霏霏的性格简单多了。

又想起易之所说的：“没有男生喜欢整天苦着脸的女生。”童雨禾拿了镜子，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脸，自然放松的状态，嘴角是向下的。又想起某些心灵鸡汤的话，大意是微笑所牵动的面部肌肉要比悲伤时候牵动的面部肌肉要少，所以微笑比悲伤更省力云云。

乱讲。明明什么表情都不做才最省力，对童雨禾来说，什么表情都不做就是嘴角向下。人们把这种呈现状态称为“悲伤”。

又想到了柴霏霏，好像没看见过她什么表情都没有，她总是在笑，不知道累不累。

大概是不累的，因为没有人喜欢整天做累的事情。那她为什么不累呢？大约是天赋吧。

童雨禾扯了一下嘴角，镜子里映出一张古怪的脸。

天文馆活动那天，童雨禾去了。看见柴霏霏穿着工作人员制服，面带微笑地背着讲解词。人声嘈杂，童雨禾依稀听见柴霏霏的讲解词是这样的：“……仙王座和仙后座夫唱妇随，仙王座在西，仙后座在东。很浪漫对不对？……”

“很浪漫”是柴霏霏自己加上的评价，围观人群发出了肯定的回复。

一点儿也不浪漫。

虽然名字上好像有那么点联系，但仙王座和仙后座，相隔上万光年。所以星空中的每颗星星都是孤独的。

童雨禾突然懂了自己为什么从骨子里地喜欢星星，因为这个糟糕的世界是这样的，我们是一颗颗的星星，看上去离得那样近，其实相隔了成百上千光年，从你身上发出的光芒到我身上，已经是千百年前的印记，从我身上发出的回应，到达你的身边以后，也不过是我过期的情绪。但是我们还是这样不厌其烦地发着光芒，并假装别人的回应来自于前一个瞬间，来自于他的真实。

但是明白了这个事实的星星，就只能获得永远的悲伤，然后失去别的星星的回应，然后消失在漫漫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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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丧的时候写的东西，全篇透着负能量。后来想想，能把负能量以这种方式发泄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还有产出……（秘制自我安慰）希望下一次是元气满满的状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