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她喜欢上一个男孩。男孩很优秀,经常出现在学校各种表彰会的领奖台上。他总是穿着白衬衣,干干净净的穿梭在课间的阳光里。
故事应该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个时候,她的继父已经进了监狱,母亲怨恨她毁了自己的家庭,不再见她,只是不定期地提供一点微薄的抚养费,靠着奶奶的资助她才得以转学并继续读书。
男孩清澈的笑容,成了她青春唯一的亮色。
她幻想着和他在每一个可能的场合相遇,相视一笑或者擦肩而过,这些幻想常带她入梦,让她欣喜又怅然若失。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她,或许根本就不认识。
有几次在食堂排队买饭的时候,他正好站在他身后,和同学聊天,暖暖的声音吹在脖子上,她的身体几乎要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的完美让她自惭形秽。她有一个密码本,每天都会写一点关于男孩的文字,一些点点滴滴少女情怀的小事,写完后又脸红心跳地藏起来。
他今天穿了什么衣服,在哪里打了篮球,和哪个女孩说了多长时间的话......这些东西左右着她的欢喜与哀愁。
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喜欢他,过早感受到的世界的恶意让她敏感而自卑。而事实上她在这里也没有任何可以诉说的人。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甚至有时候听到其他女孩谈论他,她都会觉得有些慌乱。
印象中和他直接的接触只有一次。那天是期末总结会,礼堂没有座位,大家都慌慌张张地搬着凳子下楼,走到楼梯拐弯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在人群中趔趔趄趄地栽倒在楼梯拐角,膝盖磕在凳子上,痛往骨头里钻。
他是唯一一个停下来帮她的人,他的手掌如此温暖有力,而自己的心跳几乎快要窒息。
他陪着她走了一小段路,还细心地问她摔得严重不严重。
她慌慌张张的摇头大概成了自己青春最窘迫的回忆。
其实她觉得自己长得并不难看,如果把刘海拉直,甚至可以归为清秀的一类。
那时候还有个小混混一直在追她,她不喜欢他,甚至是厌恶。
因为他每过来纠缠她一次,她都会觉得自己喜欢的人会离自己更远一些。
不断地拒绝,至少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保持一个看得见的距离。
可是很快,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软弱无力。
有一天,小混混让人给她带了一个神秘兮兮的纸条,上面写着“下自习到篮球场找我,有件事我想你应该在意,不去你会后悔的”。
她心神不宁,只好去了。
小混混告诉她,他从自己一个朋友的朋友的口中听说了她13岁被继父强暴的事。这件事他可以替她保密,但条件是,她必须答应做他女朋友。
她说,既然你都知道了,还要我做你女朋友?
小混混露出猥琐狰狞的笑容,上床还不是都一样。
在那个人人都用下流的眼光看待受害者的年代,她不敢想象如果这件事情在学校里传开,自己将如何面对流言蜚语。
有时候她觉得这就是命运,每当她想要拼命逃离过去的水深火热,却总是慌不择路地掉进另一个炼狱。
几天后小混混把强行把她带到一个出租屋,她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是她已没有了反抗的信念。
因为13岁时的反抗给她带来的也只有无尽的痛苦。
有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只是总觉得有一个人或者有一些事在等着她。
苟延残喘亦或颠沛流离只为与他相遇。
只是,她的世界最终还是与他越隔越远。
高三那年,小混混因为聚众斗殴严重伤人被抓了起来,有期徒刑4年。
她去监狱探望他,极尽冷嘲热讽,宣泄着一年多的忿恨。小混混在铁窗对面气的浑身发抖,骂她婊子,说老子出来一定弄死你。
她偏偏把头故意靠近玻璃,冷笑着说,等你出来,说不定我就能弄死你了。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问他,你以为报案的是谁?
这一年多她好像明白了一个道理:若要活下去,只能利用自己。
她假装的驯服骗过了小混混及其身边的所有人,甚至有时候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跟他有了感情。
只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才无比的清醒,那个清澈的笑容才是自己最想触摸的温暖,哪怕只是梦里的一瞬。
而现实里自己却被逼着越离越远。
她的计划很成功,先利用姿色勾引小混混的一个对头,然后在小混混面前假装屈辱,成功地引起了双方的械斗。
她冷眼旁观,转身便报了警。
最后的步骤是辍学,离开这个地方。
晚上她在校门口等了很长时间,为了最后看一眼那个梦中的身影。
那天学校庆典,他和所有人一样穿着统一配发的西服,但却显得那么的合身,修长又挺拔,他推着山地车和一个女孩并排走着,明亮的笑容和身影是那样的般配。而自己就像是一个被丢落在角落里落满了灰尘和油渍的肮脏的雕像。
梦总会醒来,有时候是带着笑,有时候也会含着泪。
十多年后,她再次见到他,是在广州的一家夜总会里。
那时候她是这家夜总会的公关经理,这种地方的这种职务,都是从基层陪酒一步步做起来的。有另一种说法叫“老鸨”。
不好听,但是大部分人都懂。
尽管隔了十多年的光阴,她还是一眼就在人堆里认出了他。
他还是穿着白衬衣,头发剪得很干净。只是脸上很少再有清澈的笑容。
他应该是经常来这种夜场,很轻车熟路的样子,旁边的胖子应该是领导或者客户,因为架子很大。他低声堆笑说了些什么,胖子就哼一声,点点头,然后抿一口茶。
她突然觉得很心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尽管她已经忘了,最后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了。
他们打了个照面,早已习惯和各种男人插科打诨的她竟有些紧张,年少时的梦像一本尘封的日记被打开,抖落了灰尘,在阳光里划出清晰的痕迹。
然而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平静又疲倦。
他从来就没有记得过自己,或许在他的世界,自己就像那年夏天吹过的一阵微风,早已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岁月里。
她有些难过又有一些庆幸。
认出来又能怎么样呢?他已不是那个在阳光下微笑的少年,她也早已不是那个一低头不胜娇羞的小女孩。在这种场合下提起往昔,带来的只会是更多的尴尬吧。
如今她是老鸨,他是嫖客。命运总是喜欢制造一点黑色幽默。
那么他们只好在灯光和妆容的暧昧伪装下纵情欢笑。
就像他们遇到其他人一样,如梦一般迷幻,再如风一样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