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运动会的一场比赛,两条腿的人对四条腿的羊。在这个小岛上,是羊的主场,却是人发起的进攻。两三个大人带着五六个男孩,羊大概也是八九只,有老有小。人想抓羊,就撵着羊追,可是在这山坡上,看起来更像是羊逗着人玩儿。
我们坐在斜对面的坡顶,远远地观看这场比赛,那流动着的白线是奔跑的羊,该是游刃有余吧,移动的黑线是人串成的,稍显杂乱。黑白两线忽上忽下,忽横忽竖忽斜,隐隐还有呐喊声和鸣叫声。旁边灰蓝色的海天相接,天高日丽,风轻水静。
在这山坡上,两条腿的人是跑不过四条的羊的,这是闲人们的一致观点,至多不过是一场拉练,找了羊来陪而已。必须要有枪,有枪就可以把羊一网打尽全不费劲儿,一位闲人说。不不不,在这场比赛中,我完全站在羊的一边,如果人要用枪,必须教会羊也会使枪,另一位闲人说。可是哪里有适合羊使用的枪呢?《喜羊羊和灰太郎》也都只是手脚未分工的家伙们在斗。
去年就有人带着猎枪上岛,打死了百多只牛和羊带走了。岛上的老乡慢吞吞地说,这些牛和羊,本来是家养的,后来没人养了,就都野放了,自生自灭了。
难怪这坡上都是牛粪羊粪,却只见那几只羊而不见牛,原来是曾经存在过。而这大片裸露的沙石,估计也是那些动物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不知那天枪声不紧不慢地响起,牛和羊倒下时是浑然无觉,还是张皇失措?或许它们还在心里欢迎过这些不速之客,却没料到这样的灾难。
跑在最前头的孩子大声宣布:捉到羊了!
我们都不信。
那孩子十岁左右,看上去挺文气,他不住地用袖子擦额头的汗,脸粉红,气喘吁吁。可是当随后而来的大人放下扛在肩上的麻袋,里面一只羊羔发出了哀鸣声,我们都傻了眼:看来人的体能还没完全退化掉。这只小羊属于这个文气的男孩,小羊跑崴了蹄子,被他率先捉到。
小羊又重被裹进麻袋,哀鸣声不断,不知是告别还是求救抑或其它,或许只是无助而无望的哭泣,凄凄惨惨得揪心。那边坡上也传来几声哀鸣回应,一条白线缓缓移过,似乎停了一会儿,像是片刻的默哀。对于这场比赛,最好的结局就是双方都活动了筋骨,然后各无伤亡各回各家,而现在却是一方欢喜一方伤心。这个“战利品”,像个小奴隶,被带上了回航的渔船,那小孩说要把它带回去养大。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场相对公平的比赛,双方都没有使用不正当的手段,除了同情,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劝说小孩放弃他的“战利品”,而小孩,或许还不理解被迫背井离乡离开亲人的无助和悲惨,他以自豪的方式和能力带回了一只小伙伴羊,他不会虐待它,相反,他也许会在上课的时候记挂它,然后放学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回家看望它,也许也会在他长成一个男人后骄傲地跟自己的孩子回忆此桩赤手空拳捉到野放羊的勇事……
船逆风而行,花了很久很久才将小岛脱离开视线,小羊被拴在甲板上,哀鸣声也渐渐稀疏了些。小孩子们百般讨好它,喂吃的、抚摸的、跟它说话的……羊不理,拿着冷屁股对着小孩们的热脸,弄得小孩既委屈又不解:小羊什么不肯接受他们的好心好意?直到最后,终于肯羊脸对着人脸了,也肯吃几口喂它的菜叶了,顿时把小孩们乐得脸上都开了花。
一只被俘的孤独的羊在一群热闹的人中间,可怜而无奈,一味的伤心或赌气又有什么用呢?
船靠岸了,太阳也落了山,小羊又颤声哀鸣起来。
据说,羊总会在太阳落山时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