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科孚岛—《希腊三部曲》


多年前去过一次希腊,那里的残垣古迹和碧海蓝天带给我的回忆,近期被一本可以划归为“儿童读物”和“科普读物”的书给唤醒了。冬日的午后,透射的暖阳,路边的橘子树,一幅人间天堂应有的样子。

那还是我第一次出国,繁忙的工作结束后终于可以任爱琴海海风吹乱头发了。随后的这许多年里,也走过世界不少精彩地方,却从未像此刻那样怀念曾踏足过的雅典城、向往未曾谋面的科孚岛。

《The Corfu Trilogy》(中译《希腊三部曲》)简单说来是一部自传体童年回忆录,以希腊西部伊奥尼亚海中的科孚岛为背景舞台,主角是“我的家人和其他动物”(作者原话),搭配各色友人、宾客和很会抢戏的村民,佐料是朝暮的美景和不竭的美食,在四季轮回中上演着一出出希腊式喜剧或闹剧。

这是一本带你在阴霾天神游希腊阳光海岛的书,一本邀你踏入虫鸣鸟叫、枝繁叶茂的人间乐土的书,一本随机赠送你关于生物界意想不到的惊奇的书,最重要的是,一本能够让你会心一笑或捧腹大笑的充满人情味的书。冬季拾起它,以其自然而然的力量照亮和湿润我们的心肺,即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只能是我们大多数人奢侈的情结。

最初吸引我看此书的原因自然是那部有名的ITV剧集。在伦敦工作期间,有幸第一时间看到根据该书改编的剧集版《德雷尔一家》。电视屏幕中溢满海岛阳光和自然野趣,与阴冷的公寓窗外形成强烈反差,不能不让人充分理解这一家人想要逃离英国那出了名的坏天气的心情。

上世纪30年代,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生日期的母亲Louisa、23岁的大儿子Larry、19岁的二儿子Leslie、18岁的三女儿Margo和年仅10岁的小儿子Gerry实在受够了在英国湿哒哒的日子,一家人病的病,蔫的蔫,Larry认为大家需要的是阳光,提议卖了这边的房子举家搬到希腊去吧,母亲表示刚刚买的新房怎能说卖就卖,那简直是疯了。

紧接下来画风突变,没有任何过度和铺垫,一家人卖了房子,像群迁徙的燕子一样逃离了英国阴郁的夏天,在科孚岛上一呆就是五年。从最初的慌张和混乱到后来每个人在这里的如鱼得水,期间搞出了很多笑话甚至事故,结识了诸多有趣或古怪的人,在他们敞开心胸拥抱新生活的同时也逐渐被当地人所接纳。

无论是刚刚打开这本书还是意犹未尽地合上它,希腊小岛的地中海风情一定会透过字里行间向你扑面而来,连三部曲的名称都天然透着芬芳的气息—《追逐阳光之岛》、《桃金娘森林宝藏》和《众神的花园》(当然这不排除中译文的些许美化,毕竟前两部的副标题直译过来分别是《我的家人和其他动物》和《鸟、兽和亲戚们》)。

书中描绘的科孚岛,有着半月形的海滩、耀眼的阳光、海上的繁星、浓密的橄榄树林,丰富多样的动植物们、取之不竭的各色瓜果、好客热闹的村民。。。。。。活脱脱一个伊甸园、一个世外桃源、一个梦幻之境,哪怕这里电都不通。最妙的是,一切美好都深而稳地扎着根,可以被触摸、可以被传递、甚至可以被呼吸。这种真实感的营造归功于书中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

曾经跟随丈夫在印度生活的母亲,也许天生有一颗不安定的心,既不美艳也不粗俗,既不软弱也不刚强,既小心谨慎又包容力十足,生活的重心是围着厨房转,闲暇的爱好是摆弄园艺和读些侦探小说,看似无棱无角,而不可否认的是,她始终是这个家庭的把舵者(根据作者的意思,诺亚本人无疑了);

大儿子Larry走在成为作家的路上,有时自以为是到愚蠢,有时自私懒散让人哭笑不得,有时刻薄毒舌叫人又爱又怕,总邀请一堆奇形怪状的“艺术家”朋友来访,最讨厌小弟往家里带回各种不明生物;

二儿子Leslie行动力十足,只关心枪械和狩猎,每天举着猎枪寻找猎物不亦乐乎,脾气有点急躁,但也会纯手工给小弟打造一艘小船;

三女儿Margo整日为青春痘烦恼,后来又与减肥做斗争,喜欢打扮,不顾保守教士的抓狂反对,衣着暴露地晒日光浴,总是经历一次又一次爱的心碎和迅速复原;

在科孚岛上生活最开心的莫过于小Gerry了,自幼就对自然界充满探索精神,不怎么正经学习,不是趴在地上观察蚂蚁,就是大半夜跟着渔夫出海,整日四处游荡,翻遍了岛上的一石一瓦,一心只想收集更多样、更稀有的物种,只有母亲和姐姐愿意帮他说话,容忍他在家中建造自己的动物园。

这行径古怪的一家子,用“相爱相杀”来形容最恰当不过了,日子似乎没有一天不在争吵、矛盾或麻烦中度过,但每每不经意间透露的脉脉温情与家人间的相互扶持,让人读起来欲罢不能,总是期待着这可爱而又常犯神经的一家人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这么热闹的一家子已经足够撑起一台大戏,但作者显然认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其他人物也陆续粉墨登场了:

小Gerry最崇敬和喜爱的Theodore医生,博学多识,讲话慢条斯理,总有取之不竭的知识要点和奇闻趣事与一家人分享;

粗粗剌剌、大大咧咧的当地人Spiro(有人称其为咆哮哥),身兼多职,一手遮蔽了这个时常处于混乱中的英国家庭,对付当地海关的官僚、训斥办事不利的银行经理、帮小Gerry费劲心思偷来岛上难得一见的金鱼;

对鸟极度痴迷的古怪老师,在镇子里走着走着总会走到鸟市去,另一个“爱好”是做着堂吉诃德式的白日梦,每次讲述“往事”时都要把自己和某位女士或小姐联系在一起;

给德雷尔一家帮忙的神经兮兮的老厨娘,最喜欢跟人描述自己身上的各种疾病与疼痛;

以美食、美酒、吵架为生活乐趣的伯爵夫人胃口极大,哪怕小Gerry在和她共进午餐时早已被一道道美食撑破了肚子,伯爵夫人还劝他再来份甜点;

Larry的朋友们更是稀奇古怪,单是他们就可以自成一篇光怪陆离的人物图谱,简单几句话实在概括提炼不过来。。。。。。

小小的科孚岛上不知何时聚集了这么多形色各异的人,而且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又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头来。

虽然事先已做好心理准备,书中会有很多关于生僻动植物的描述,但在翻看英文原著时还是被大篇幅的详尽叙述给拖慢了进度,有时私心希望尽快越过那些乌龟、水蛇、蜘蛛、蝎子、螃蟹、癞蛤蟆、鼹鼠、喜鹊们的篇幅,但又不忍心错过一点一滴,因为惊喜总是在深浅不一的角落处潜藏着,猝不及防就可能跳出来。

一来确实作者有能够化平常为神奇的语言能力和想象能力,把那只名叫Ulysses的酷傲的猫头鹰描述得充满人格魅力,把那只爱吃葡萄的狗儿的心理活动描绘得活灵活现,把蜗牛的交配细节讲述得如同科幻大片,把海边萤火虫的飞舞演绎得浪漫至极;

二来作者总是能将其对野生动物的关注和兴趣以某种自然而然的方式衔接到妙趣横生的人物及故事情节中去:小Gerry与家人讨价还价,愿意将圣诞和生日礼物合二为一换取一头向往已久的小驴;收集来的蝎子妈妈和蝎子宝宝们被装在火柴盒里,Larry点烟时引发了一场家庭混乱;小Gerry在自家门廊解剖一只大海龟所引发的一连串事故间接导致Leslie被贪心村民告上法庭。。。。。。

慢慢地你会发现,这些自顾自生长、捕食、婚恋、繁殖和死去的生物们在作者的眼中和笔下,正是小岛的真正主人。

作为物种拯救者的作者Gerald Durrell(成年Gerry)被称为“对大自然饱含热情的顽童叔叔,动物们的可爱爸爸”,这样的一个人笔下的世界必然是顽皮而可爱的。骨子里的英式幽默贯穿全书,不经意间轻飘飘地戳动一下你的笑神经,作为读者的我们时不时呵呵傻笑一番就是最好的回馈了。

仅举一例,三部曲之第一部的末尾处,一家人在返回英国的路上,除了日常行李之外就是小Gerry几年来珍爱的各种动物们了,母亲看到海关人员在通行卡上备注的字样“巡回马戏团及其团员”后愤慨得不行,而读到这段的人怎能忍住不笑出声呢。

此外,书中出现的人物属性多样,顽皮而可爱的作者没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痛快淋漓地戏谑了一下各色本地人、美国人、法国人、土耳其人等。

比如小Gerry为了感谢村民送他的小驴,特意骑驴前往表示感谢,正赶上一场热闹非常的村妇分娩场景,在一个孩子的眼中,比看戏还要热闹百倍;

Margo曾有一次短暂出游,一个土耳其人被其招蜂引蝶一般地迷得团团转,并且带着他的三位老婆还有一只羊无约而至,吓坏了母亲的同时还引发了一场人仰马翻的闹剧;

一个被称为“伯爵”的法国人是Larry未见过面的“朋友”的“朋友”,在母亲的反对下还是跟一家人住下了,不仅带了一大堆让Margo都羡慕不已的服饰细软,更是在短短时间内得罪了全家人,永远摆出一副法国人的优越感,没人不想好好教训他一番,一次“伯爵”跟小Gerry乘船出海摔进泥潭狼狈不堪,德雷尔一家终于乘了愿。

细微之处的笑点更是随手一抓就有一个,一部大篇幅描述动物的书竟会带给读者如此欢快的享受,对于作者的想象力、感受力和一本正经惹人发笑的本事我是佩服的。也许身处那样充满野趣的环境里,自然、自由长大的孩子,即使天资平庸,也能抓住生命的精髓和向上的力量,以大无畏的明朗心态面对这个世界吧。

之所以被一本关于海岛、关于日光和月色、关于动植物、关于美食和美酒、关于家人和朋友的书所吸引,说到底还是我们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像德雷尔一家那样度过宝贵的一天:

早晨伴着鸟语花香慵懒醒来,打开窗帘让地中海的阳光射进卧室,一家人在门廊下慢慢吃着早餐,开始各自盘算手头的计划;

随着最后一杯咖啡或茶,气氛逐渐融洽和活跃了起来;

到了中午饱餐一顿后可以一直午睡到五点钟,放弃睡觉的孩子则带着狗儿们四处游荡,饿了渴了就到好客的村民家蹭吃蹭喝(西瓜、葡萄、无花果、桃子、面包、橄榄油、大蒜、葡萄酒、玉米、番薯);

下午茶时间一家人雷打不动,各路朋友也往往在这个时段应邀而来或不请自来;

晚上一家人划船出海,海滩上享用野餐和美酒,在清凉的海水中褪去一天的酷热和疲劳,夜晚上床后想一想:啊,醒来又是个明媚的一天。

面对书中如此这般令人心之神往的日子,我只有一个疑问:德雷尔一家靠什么神仙般的收入才能如此度日呢?于是我被硬生生地从科孚岛拉回了北京的四环,开始默算自己的存款够不够提前退休和移民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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