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哪会分什么好人坏人,只是碰巧死了,我们也只是碰巧还活着,碰巧还活着的我们,不能把死亡当作不吉利的东西。 ——《非自然死亡》
武汉人说话有个习惯,那就是在形容词后面加上“死了”二字,以表强调。
我孩提时期,跟随外婆一起住,老一辈的人说话更是如此。久而久之,我便也模仿了起来,夏天游玩汗流浃背,我说:“热死了”,吃得饱腹满足,我说:“撑死了”,品尝美味佳肴,我说:“好吃死了”,引得大人哈哈笑,常常对我说:“屁大点小孩,话说的挺溜。”小时候,我总以为,这么说会被表扬,于是,习惯成自然,我也没有怎么在意。
每逢过年,当我再次这样说时,外婆总会放下手头的事,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对我说:
“怎么说这种话,小心鬼来找你,赶快对着地上呸三下”。
“呸呸呸…”可能是觉得这样做很傻很好笑,我说的频率愈发高了。
直到一次,我在餐桌上这么说,被外婆拉出去教训了一顿,这才罢休。
她告诉我,“死”是不吉利的,是不尊重人的,说了会招来鬼缠身。被吓到的我,对“死亡”有了第一次模糊的认知。
第二次接触“死亡”,是在我稍大时候,大概三四岁的样子。
依稀记得那个下午,我午睡结束,朦朦胧胧的揉着眼睛去另一个房间找外公玩,外公躺在地上,没穿袜子,面色平淡,丝毫没什么异样。换做现在,我可能会认为他睡着了,不去叫醒他,但在当时,我年纪尚小,还不懂事,先是叫了好几声,外公没有应声也没动。
“不要跟我玩木头人的游戏啦,快起来!”我大声叫着,但还是没有反应。
“怎么了?”外婆可能是听到我的喊声,跑过来看看。
“外公他不起来陪我玩,我叫他也不动”,我用小手指着他的身体,憋屈的说。
“你等会儿,我来看看”,外婆貌似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把我抱到另一个房间去,然后反复叮嘱我不要过来,过了几分钟,外婆回来了,脸色很奇怪,然后一把抱起我,拿上钥匙就往外冲。
那天的太阳格外的明亮,估计是四五点钟的样子,整片大地显出橘红色,我眯着眼睛,茫然,不知所云。
四周的邻居纷纷来问出了什么事,但外婆没有多说,急冲冲的进了离家很近的小诊所,把医生请到了家。
家里来了很多人,因为是夏天,又热又闷,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默默的来回转悠,人们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对地板上一个瘦瘦高高,满头白发的人指指点点,尽管不解,但为了不制造麻烦,我没有怎么过问,只是莫名的有一种紧张感和恐惧感,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从何而起,让我感到窒息…
一番诊断过后,人群散了,医生也走了,家里留下我和外婆。外婆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忙着给亲戚打电话,问她何事,她说,外公走了,就是死了,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当晚,我哭了,但并不深刻,还不如那天的太阳有印象,只是,从那天起,我就开始记事,如今回想小时的事,似乎那天就是起点,在此之前忘得一干二净,外公的脸,我也只记得那天睡在地上,双眼紧闭,安详平静的脸了。
这件事,是我成长的转折点。我也对死亡有了第二次的认知,这次与第一次不同,新增了“可怕,分离,永远见不到”的这几个关键词,这次认知,给了我不小的阴影,至今阴云难散。
日子像离弦的箭似的飞奔而去。多年过去了,我也早已长成了大姑娘。在这个网络时代,不论是从电影,新闻,还是社交软件上,这类报道都如阵阵海浪,猛烈的冲击眼帘,自然而然,我对于“死亡”有了更准确的理解,但仍忘不了十多年前的那份恐惧。
可能是年轻人吧,转换思想,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比较好,我总是崇尚外国电影中的新风标。
外国电影中,墓地旁布满鲜花,宛若天堂。前来送终的人们,脸上毫无悲痛,跟随神父念着悼词,做着一种仪式,最后每人再献上一束花,葬礼就算结束。不闻哭声,不见泪水,对于死去的人来说,我认为这样更为尊重,有的人家,甚至会在后院种上一棵树,祈愿他来年能过得平安幸福,也为家中赋予了新的生命活力。
你看,国外对于“死亡”的看法是多么新潮乐观,我也乐于做一个淡然生死,超凡脱俗的人。但终究年少,现实还是震惊到了我。
每年清明,家里人觉得小孩子还是不要见这种场面,所以都是大人去。
前不久,家中一位长者过世,因为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所以一同前去送终。
来到那户人家,还未上楼,丧乐就响了起来,着实把我吓了一跳,紧接着外婆就开始哀哭,边呜咽着嘴里还在和死者说话,一度以为外婆是悲哀过度,神志不清才这样,但后来才发现不是。
一进门,家里挤满了人,里面的人看见外婆哭,就抱在一起哭,与其说是像哭,不如说是在喊,悲痛欲绝,恨不得把死者喊醒,这个样子的见面礼让我心神不宁,震惊不安。
墓地修在一个山上,路途蜿蜒崎岖,坑坑洼洼,貌似是为了让前来扫墓的人体会一遍死者的难过,好让我们更好地酝酿情绪似的。
那天天比较闷热,人烟罕至,四周稀稀疏疏的种着几棵树,看起来营养不良的样子,又增添了几分萧条,惆怅。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白色的墓碑,沿路走过,刚识字的小孩总会念碑上的文字,看着一座座碑,我的心中好像勾勒出了这个人生前的生活情态,不禁感叹物是人非,世事难料。
上了香,磕了头,在供上一些水果,烧上一些纸钱,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由于我与这位长者并没多少感情,所以整个过程很平静。轮到外婆这一辈的,就又像之前那样,哭到满脸通红,需要人搀扶……
在那段时间,死者亲属都脆弱不已,见花落泪,对月伤怀,弄的旁人神经兮兮,濒临崩溃。
第三次认知“死亡”,带给我更多的是震惊,老一辈人对于亲人的爱,眷恋,超出想象,让我了解了上世纪那种成长环境—父母起早贪黑去干农活,往往披星戴月回家,再加之,当时没有“计划生育”这一说法,寂寞无聊的一天,就只能与各年龄层的兄弟姐妹们玩耍,互相照料,所积累的情感不同寻常,这样也就能理解祖辈们的行为了吧。
短短十几年时间, 三次认知“死亡”,带给了我不一样的体验。更让我的心思穿越到不同时代,跨度长达几十年,相必以后提起这类事情,上世纪和新世纪的宏伟画卷就能自然在我脑海中展开,芸芸众生的精神百态也能重现吧。
虽然新时代的我们,提倡新的理念,但老一辈人的思想,我们也应该理解。如果说我们代表理性,他们就代表感性,我们的感情更淡,他们的感情更深,这种深情是需要我们所珍惜与感恩的。
不知多年以后,待我将死,还是否会延续如今的新潮理念,又抑或是与祖辈一样,戚戚哀哀,独自忧愁…
生与死,果然是一个永恒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