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圭,A城大学外语系法语专业大三插班生,绰号乌龟,虽名乌龟,速度却比兔快,自诩疯狂的乌龟。作为一名大龄大三插班生,天资既不聪颖,稍显愚钝,据测算,心理年纪比同龄人要小上两三岁,不花痴却独独相中一人,有始有终,以至于事业和学业两耽误。
夏圭在娘胎的时候,夏闻的挚友李渔为其取名夏馨,寓意一生温馨可人。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夏圭出生时兄长夏擎胎死腹中,母亲悲痛欲绝,心生怨恨,天天煲盗墓剧泄愤。
一日,父亲夏闻正想去医院办理出生证时,随口问了夏圭娘的意见,正巧剧中盗墓贼挖出了一块玉圭,夏圭娘随手一指,便为女儿取名夏圭。
许是遗传了父亲夏闻对古物探究满腔热情的基因,孩提时的夏圭对文物一类由衷热爱,每当父亲从古玩市集海淘回来,夏圭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偷偷瞧着父亲拎回来的一些小玩意儿。
直至十岁那年,总被母亲骂“乌龟”的夏圭得知了自己名字背后的真相,一夜之间对古物恨之入骨,若不是有那么一个意外,有那么一个执念,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这座展览馆半步,更不会遇见这么一个人。
……
秋阳煦煦,凉风习习,毗邻未名湖的御枫展览馆正沉静在秋日初阳带来的微微暖意里,忽然,一阵急促杂乱的“哐哐哐”声自内而外充斥着整座展馆,紧接着是一道清脆的女声,提高八度的声线似在提醒馆内某一处未及准备的角落。
“欢迎顾总莅临御枫展览馆,我是您今日的讲解员柳茜。御枫展览馆建于2017年9月,是一座唐代瓷窑的专题展览馆,馆内所有的藏品均为恒枫集团和御昇投资集团两位董事长毕四十年之功收集而来,……”
展馆二楼镂空处,一位身着黑蓝色制服,挽着中式发髻的妙龄少女正一脸着急地盯着展厅正中央的横梁,时不时低头看了看在一楼参观的贵宾,见讲解员柳茜踏上中央展台的阶梯,额头急得渗出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汗珠,嘴角往前一嘟,朝着横梁上的人“嘘”了一声。
“夏圭,你好了没有?他们已经走到三彩马那里了,下一站就上二楼了。”狄姝几乎要哭出来,两条腿抖得跟秋风扫落叶一般,精致的妆容都快与汗珠融为一体。
闻言,夏圭两眉一蹙,扁着嘴往下瞧了正在三彩马展台处考究的一群富家子弟,鄙夷地哼了哼,“姝姝,你别急,我再弄一会儿就好了。”
狄姝是展览馆里出了名的哭包,一旦紧张起来哭得比黄河泛滥还要汹涌澎湃,作为一名天天面向观众的讲解员,她是绝对不合格,但狄姝天生丽质,又是典型的混血美女,声线甜美,副馆杜七淑惜才心切,舍不得浪费这么好的苗子,顶着一周被投诉三次的压力把她留在讲解部,势要将其雕琢成一块惊天璞玉。
夏圭满意地咧嘴笑了笑,随即将笔咬在唇齿之间,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米黄色的纸巾往横梁上的图案印上一印,而后得意洋洋地摸了摸被她“翻身”的乌龟肚皮,囔囔自语:“小草龟,今日你终于可以偿还一点养育之情,也不枉我劳心劳力地将你从未名湖那趟浑水中解救出来。”
“夏圭!!”狄姝略略沙哑地低唤,手指颤颤地指向下方展台。
夏圭眉头一挑,狐疑地往下一看,柳茜趁着宾客们细细端详三彩马的间隙,目光冷冷地瞅向她,见她瞧见了她便用右手手指指着左手腕的手表,眼光凌厉地瞪了瞪她。
夏圭会意地点了点头,咬着笔无声无息地从横梁上退了出来,整了整衣袖,又拍了拍惊恐未定的狄姝,软声软气地安慰:“别怕,柳茜不敢把你怎么样!”
“夏圭,你的乌龟呢?”狄姝转身,一脸苍白地盯着她。
夏圭呼吸一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横梁,原本翻着肚皮的小草龟不知何时翻了过来,正一步一步地沿着横梁爬呀爬。
夏圭提着心,屏着息,僵着背,直直地看着它步步靠近,正当她触手可及之时,正一步一个脚印前行的草龟突然听见柳茜的讲解声身子便往壳里一缩,由于缩得急促,龟壳位置太偏,等不及夏圭的手,整个龟壳从横梁上直直地往下掉。
狄姝近乎奔溃地坐在地板上,眼泪哗啦啦地往外喷出。
夏圭脑门只当机不到一秒便转身急匆匆地往一楼跑。
生活本不像戏剧,没有那么多美好的意外,更没有那么多狗血的运气,但有时候天地之间总有那么一股莫名其妙的神力,硬生生地迸发出让人瞠目结舌的巧合来。当夏圭急匆匆地赶往一楼展台准备负荆请罪的时候,脚还未来得及踏上台阶,便听台上一把清冷的嗓音带着浑厚的磁性,略带戏谑地向参观的宾客解释:“王总,多次邀请您屡屡有事耽搁,原来竟是天意为之。您看,您刚一上这展台,便有神龟从天而降恭迎。”
“这龟长得真是漂亮!”一道清丽的女声惊喜地赞叹,“不知顾总是否舍得割爱?”
夏圭悄悄地退到一边,抬头瞧了一眼讨龟的女人,柳眉杏目,鼻高下巴尖,肤白腮红,典型的一张网红脸,但衣着端庄,一身棕色暗纹西式套裙,纤细的手指只戴了一枚无雕花无镶钻的尾戒,说话时嘴角不自然地上扬,目光却是灼灼地正视前方的男子,而她千辛万苦寻来的乌龟则可怜兮兮地躺在顾哲的掌心。
夏圭初入御枫展览馆虽不足一个月,对御枫展览馆倒是了如指掌,比如展台中央被称为“顾总”的人物正是恒枫集团空降的首席执行官顾哲,二十五岁承袭顾氏家族基业,上任第一个月便拿下凤凰山麓的地皮,两年内建成一座国际顶级休闲度假山庄“凤凰山庄”,执掌前两年恒枫集团市值一年内翻了两番,曾被D市商贾称之为“吸金魔王”。三年前,一度频上商界热搜的顾哲突然辞去首席执行官的职务,远赴法国深造。据小道消息称,其远赴法国虽为深造,实为佳人陪读;又有人爆料,其因遭家族迫害,不得不辞职远赴他乡;更有私家侦探探得,其远赴法国是为恒枫集团进攻奢侈品产业开疆拓土。
不管顾哲因何辞职出国,又因何回归,都与她夏圭毫不相干。现在的她只想知道,他会如何处置她的“乌龟”,又会如何处置她?
夏圭内心忐忑,头脑一片空白,而顾哲那清冷又低沉的嗓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而视线却从未落在她的身上,或许像她这样毫不起眼的人,压根配不上他那双冷傲的眼。
“王小姐如此喜欢,本应该赠予王小姐,但这龟既然是这座展馆的天降祥物,赠予王小姐怕会伤及王小姐的命脉。古人云,一物配一物,方能生生不息。王小姐若真喜欢乌龟,顾某另择相赠如何?”顾哲面无表情地表示,就像在做项目汇报一样。
她只听过“一物降一物”,这“一物配一物”又是何方神圣捏造出来哄骗凡尘俗世的芸芸众生?
王涟同样听得一愣一愣,但碍于双方的脸面只得微笑点头,视线便匆匆地从顾哲手上的乌龟移开。
正当夏圭庆幸时,那把清冷又低沉的声音又一次悠悠道,“柳主任,让陈列部将神龟悬于上方灯柱,让它护佑展馆。”
“是,顾总。”柳茜笑颜如花地应着,一边朝夏圭递眼色,一边继续笑盈盈地介绍,“顾总,王总,我们继续参观下一个展厅——青铜厅。”
“柳主任,你让陈列部的人现在就把神龟悬上去,让王总和王小姐一同见证,如何?”顾哲清冷道,余光终于赏脸似的瞥了九十度鞠躬的夏圭。
柳茜脸色微僵,为难地给王晟打了一通电话,完全把旁侧的夏圭忽视。
王晟向来手脚麻利,也急功近利,一听是顾哲的命令,不消半刻便领着工程部的两名技术人员出现在二楼的电梯旁。
夏圭压抑着心中的不满和怒气,攥着手心,鼓足勇气,视死如归地抬头,温和地恳求,“顾总,神龟也是乌龟,活生生的一条性命,悬于灯柱之上恐伤及龟命,可否养于馆前的未名湖?”
顾哲扬唇嗤笑,“既为神龟,自有神力护体,谈何伤及龟命?柳主任,这是陈列部新招的陈列员?”
柳茜颤颤地点了点头,额头微微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既然是陈列员,那么就由你来悬龟方能掌握展馆的最佳命脉。”顾哲言毕,毫不迟疑地将托着乌龟的手伸到她的面前。
夏圭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瞧着不敢伸出脑袋的乌龟,顾哲身后的柳茜虽面不改色地微笑着,眼角却不停地跟她打马虎。
御枫展览馆虽是微不足道的一座私人展览馆,充其量不过典藏着一些富贵人家用闲钱搜刮来的中看不中用的古物和艺术品,但恒枫集团是A城高端人才挤破头都想进入的上市公司。展览馆作为集团的附属品,常年无利可图,却屡屡受尽各方权贵的青睐,隔三差五便可瞧见集团内部的各路“总”字以上级别的人马。
夏圭深知作为一名即将步入毕业班行列的大学生,在日后茫茫岁月里可能会成为混迹A城职场的白领精英,万不该得罪A城名声赫赫的恒枫集团,尤其是为了一只微不足道的乌龟。
“难得顾总赏识,鄙人自当不负所望。”夏圭戴着灿若星河的笑容附和,抬眼间,悲伤与苦闷早已烟消云散。
顾哲眉头不经意地微微上扬,早已习以为常的柳茜面不改色地一一扫过众人略显惊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