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远阔,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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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的星辰,从我开始回家的地方,就跟着我。他们伴随着我,从车水马龙的地方出发,从我志消意沉的地方出发,从我推开窗遥望故乡的地方出发。

我们一起经过山丘,跨过江海,或者不快不慢,或者匆匆忙忙。


然后他们跟着我回到了故乡。有朋友来接我,我们在夜里,在边境盘山公路上飞驰。车灯打在路两边高高的灌木丛里,有昆虫或者是夜莺在车灯前远远地飞着,偶尔会有夜莺的鸣叫声,在这山岗上孤寂地传开来。

看不到尽头,无数的弯,在视野开阔的地方,我们停下车,看似乎是很遥远的村庄。灯光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着。我们对着遥远的村庄,“啊”了一声,声音顺着起起伏伏的山,在黑夜里飘过漫山遍野。

随着岁月的流失,最近总觉得有一种似水流年里的虚无感,疲倦和灰心会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涌进心房,会在这盘山公路上形成某首伤心的歌。

我听到歌在这遥远的边境线上响起,似乎是忧伤,似乎是无法触碰。有一朵红色的花垂在公路的上端,应该是攀枝花,也可能是别的什么花,被车经过时的气流带起,不断地来回摆动着。可能会有花瓣被带落,落在我们的车顶上,飘在浩瀚的星空下。

你们有没有试过把车停在很高很开阔的山岗上?在快凌晨两点的黑夜里,车灯远远地穿过去,一直消失在黑夜里。也有被光打到的地方,可能是一片树叶,可能是一朵被风吹起飘在夜空里的花。

凌晨时分,我们到朋友家里落脚,在一个白云下的小村庄,我们国家最南边的地方。

他的母亲还在等着,站在进家的路口处,在凌晨的那盏吊在岁月里的灯下。

有许多昆虫围在那小小的光圈里,它们的翅膀,落到朋友母亲花白的头发上。

很多时候,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形容一个在黑夜里等着儿女归家的母亲。我看到她慈祥的脸上,皱纹堆积着,开成温暖的微笑。她伸出手,似乎想接过我手里的衣服,似乎又想拉拉我的手,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微笑着跟在我们身后。

我听到朋友喊着“阿妈”,我听到房间里朋友孩子幼稚的声音,爸爸回来了。

整个村庄都特别安静,连狗的叫声都没有,只有风刮着挂在朋友家门口的那条白色的,用来吓鹰的布。只有星星在房顶上如明珠璀璨,只有家门口的果园里树叶唰唰的声音。

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很奇怪居然有很遥远的人进了梦里来,而且无比清晰。我梦见去了她在的地方,去她工作的门外,我甚至看到她穿着白色休闲的衣服。我梦里看着她笑,也看着她对着我莫名其妙。

炊烟也在梦里升起,有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有鸡在院子被小孩追着跑的声音,也有人在吵吵闹闹的声音。

雾从炊烟里飘散开,从梦里吵吵闹闹的声音里飘散开,从烟囱里飘散开,从屋檐上连成一片,挂在村庄的庄稼地里,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坠落在我伸手可握的地方。

有一条蜿蜒的路,在雾里穿过,在雾里时隐时现,偶尔有驶过的车辆,在路面上时隐时现。燕子从屋檐下飞出去,在蜿蜒的路上盘旋,在雾上面飞舞,穿过竹梢,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回来。

有刚刚停的雨声,还有从屋檐上,芭蕉叶里,芒果尖处滴落的雨声;从雾里赶回来的燕子抖动着潮湿的翅膀,雨水洒满了它周围白色的墙壁,之后它又会飞走,刚好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滴,落到它的背上,被带着穿过村庄,也穿过了岁月。

时光在雾里慢慢行走,雾在时光里慢慢退去,然后在不远处,许多绿色爬满山岗,包谷、甘蔗、稻谷、竹笋、茶叶……绿油油的连成大片,在刚刚雨后初晴里,反着耀眼的光,化成山河。

早出的人,戴着大大的斗笠,还没飘进白云里的雾,也围在斗笠上。他们在地里劳作,雾也在地里追赶着飘进云里。慢慢地,等雾全部散去,便可以看到梯田,在我们的眼底开始,到远处的山岗那边。那边也有人家,在一个小山岗上,在山河脚下,有白色的房子,也有穿过房子上空的燕子。有时我甚至看到那边的燕子,也叽叽喳喳的飞到我们这边来。


在燕子飞回来的上空,是如同我们只有在梦境里才有的白云,或大或小地飘着,向着很远处的山岗那边远去。它们飘进了远处的村庄,飘进了村庄里的书房,飘进了姑娘的闺房。

我听到有声音在轻轻地喊我,转过头,是朋友已经早起的女儿。她扎着一个冲天辫,一条小小的裙子,一只手里抓着可能是昨天剩下的鸡腿,一只满是油的手,不断搓揉着她似乎刚刚才换好的可爱裙子。

我朝她笑笑,她也对着我笑。她笑的时候小小的冲天辫就在不停地抖动着,我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倒是她不乐意地跑开了,歪歪斜斜的,让人忍俊不禁,让人充满希望。

朋友从地里挖了竹笋回家,在院子里剥笋壳,小孩在我前面,歪歪斜斜地已经靠到了朋友身上。厨房里已经生了火,饭已经在篝火上煮着,火苗很旺,燎着锅的四周。看到我,朋友说给我做他最拿手的竹笋炖鸡。

他的母亲,此时也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归来,手上是很多我没有见到过的菜。她穿着下地干活时的衣服,衣服的下半部分已经被雨水淋湿,看到我,她又慈祥地微笑着。她可能没有发现,我也看到了露珠挂在她花白的头发间。她似乎有些腼腆地向我示了示她手中的菜,很新鲜的样子,同样也有露珠挂在菜叶间。

雨后阳光从白云间穿透下来,打在这遥远的小村庄里,打在我们极目可见的山岗上,打在我们看不见的遥远的山河里。阳光下炊烟更甚了,有朋友家的,有邻居家的,最后都化为一起,盘旋在我们的头顶。

我正看着炊烟出神,突然听得一声轻唤“爷爷”。我寻着方向,便看到朋友的父亲,正从炊烟里扛着刚掰下来的包谷归来。


脚下的延伸出去的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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