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里刮了一夜风。晨光描白卷帘时,徐秋荻睁开眼睛,看了看卷帘,感觉梦里的风声还在耳边响着。一个除了风什么也没有的梦,奇怪得没有细节的梦。此刻窗外已是人声喧腾,早起的导游正在招呼着游客赶紧集合去苗寨。徐秋荻翻转身,寻思要不要再晚一点起床,毕竟凌晨两点才迷迷糊糊入睡的,不补一点气色,今天怎么见人啊。
她想起悠悠昨天的话,有关扁平脸的话,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徐秋荻又在床上翻了个身,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一丝睡意,于是起来,去卫生间洗漱。起晚了,悠悠会以为她因那件事深受打击。打击当然是有的,但还不至于使她不起床,不照常生活下去。
徐秋荻拿毛巾擦干脸,没有如往常那般朝脸上拍玫瑰水,她看着镜子中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眉毛疏淡,黑眼圈下面有几粒斑点,很平静,很路人。你这叫扁平脸,换句话说是贤妻良母脸。悠悠说这句话时,是她第N次失恋后的酒后。徐秋荻知道,当初周卫平喜欢上她,肯定不是因为这张脸。
昨天入夜时分,徐秋荻接了一个电话,一串数字在手机屏幕上跳出来,她的左手似乎微微抖动了几下。这串熟悉的数字沉寂有三年,她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手机来电中。
“喂——”徐秋荻握着手机,声音很轻,像店外飞濛的春雨,软飘飘的。
“你还好吗,我在网上看见凤凰的新闻。”
“还好,你呢?还好吧?”
周卫平的声音还是那么不疾不徐,温和从容,仿佛这三年的空白只是一个幻觉。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说凤凰古镇强制收取门票的事。来过凤凰或还没来凤凰的人,异口同声地说要抵制凤凰。收取门票的事情出来这一个星期里,网上热议不减。
如果没有古城收门票这件事,周卫平是不会打电话来的吧,徐秋荻猜想。就像她自己决定永远不再拨打这个电话。
徐秋荻相信生活中的巧合,是一种冥冥中的因由,是缘分。但,这是三年前的想法了。和周卫平那么多的巧合,她一度以为遇见周卫平,是彼此找寻到了生命中的密码。最能证明这一点是,有年他的阳历生日和她的阴历生日恰巧是同一天。徐秋荻悄悄在网上查询万年历,这样的巧合要等80年。命中注定的一生一遇。徐秋荻将QQ签名改为:“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很多个夜晚,她在黑夜里静静欣喜,哪怕是连日下雨的天气,潮气弥漫,她也能觉出好来。因为周卫平,她终于相信,人生原来可以有那样多的期许。
周卫平在电话里说过段时间他会来看她,带几个朋友来凤凰住几天。徐秋荻的心像被栗子外壳扎了一下,一痛一缩,很轻微,又觉得有几分慌乱,她要怎样面对他呢?
徐秋荻盯着镜子,没看自己,眼睛望进虚空处。右胸处那道伤疤,她憎恶了两年。就像她新婚之夜的那个夜晚一样,丑陋、不堪。四月的天气,有些凉。她打开衣柜取出件枣红夹棉长裙套在身上,廓形裙款遮得她愈发清瘦。衣柜中春夏秋冬的衣衫全是宽松款式。来店里摆出各种姿势自拍的那些小姑娘看见她,仰起胶原蛋白充足的脸蛋,柔声说:“你好有文艺范。好羡慕你哦——”徐秋荻每次听见,嘴角堆出笑意,不作答。
洗漱完,徐秋荻下楼打开店门,湿漉漉的清冽水气漫进来。早上,店里通常没什么生意。从门前路过的游客十有六七会停下脚步,念出门楣上的字:雅歌茶坊。女孩子往往站在门外朝里张望,聚出几朵笑意,出言谨慎地问:“哇喔!好漂亮,能进来拍张照吗?”
徐秋荻不爱在店门挂不准拍照之类的牌子,至于那些在店里左右自拍的年轻女孩,一杯茶也不点,她也当没看见。爱美的心,人人都有,徐秋荻用微笑和点头善待拍照游客,她认为这也是在善待自己。
门廊下,穿长裙的三个女孩吸引了徐秋荻的目光,女孩们的裙子一模一样,头戴花环,高举自拍杆,寻找满意的拍摄角度。女孩们的笑声响起一串,又落下一串。无拘无束真好。徐秋荻望着她们想。晚春斜风中,细雨飘飞。雨是从惊蛰那天下起的,续续断断一个星期了。凤凰的雨细软轻盈,落在发丝和睫毛上,雨珠精灵似的透亮,微小。
刚做完手术那段时间,清晨和黄昏,徐秋荻枯坐窗前,看雨丝轻飞,想象自己是尾鱼,游入雨中,游向他的城市,游进他梦中。转念,她又深深鄙视自己,这种无谓的自哀,实在是羞耻又可耻,要用悲伤绑架他吗?
“又下雨了。”悠悠从楼上来,大声地说。她走到来徐秋荻身边,捧起她的脸,故作夸张:“哇,眼圈黑得跟国宝有一拼。一晚没睡吧。”
“多事!”
徐秋荻扒开悠悠的手。
“我先警告你哦,他要是来了,茶水钱千万要记得收啊。”
“真无聊。”
“他已经不是你男人,是别人的老公。犯不着惦记,就该收钱。”
悠悠丢下一句话,跑到冰箱边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