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愈近，喜气越浓。

村里渐渐多了久违了的熟悉的而又有些陌生的面孔，这些都是村里外出打工归来的人。他们穿着各色的时尚衣服，说着各种新鲜的见闻，但唯一相同的是，见到熟人时那亲切的笑容。

卫星的儿子也出去打工了，是第一次。儿子刚刚走的时候，卫星着实有一阶段不能适应，仿佛家里一下子少了很多人，空荡荡的。想着自己的儿子也快回来了，他的心里，不禁有一些小激动。

二分商店前聚了许多人一一来了一个算命的。

卫星不信命，他是来打牌的。他见老婆小兰在算命，就驻足看了一下。

小兰对算命先生说，她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刚洗好的衣服不见了，连晾衣绳都不见了。小兰的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卫星仿佛能听见她惴惴不安的心跳。

卫星觉得他老婆很迷信，连赶集都要翻黄历，整天疑神疑鬼，这让他很反感。

算命先生眼睛平静如水，仿佛能洞穿一切，说，不要担心，洗过的衣服就是旧衣服，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梦见洗过的衣服丢了，这说明你要添新衣服。

小兰欣喜起来。连忙从兜里掏出两块钱，递给算命先生，说，谢谢！谢谢！

卫星嗤之以鼻，说，这不是废话吗，快过年了，谁不添新衣服？有本事你算算她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道理，都纷纷点头，有的说，说得也是……

算命先生不慌不忙，说，好，我就算算她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我算她今天就会添新衣服。

卫星呵呵笑了，说，如果你算得准了，我给你100块钱，如果你算不准，我也给你100块，但你要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算命先生的脸沉下来，说，好，不过……

卫星又笑了，说，怎么样？又找理由了，不敢打赌了吧！

算命先生摇摇头，说，我是要说，只给她一个人算，就算对了，你也会认为是巧合。不如我给你们两个人算，如果给你们两个人都算对了，就算我赢，如果只对一个，都算你赢。

卫星一愣，他见算命先生信心满满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有些发虚。但是众人却叫起好来，说，算命先生有气魄，卫星你还敢不敢和他打赌了？

卫星一想，可能是算命的给我玩心理战术，想吓唬住我，没门，我可不会上当。于是便说，好，就这么一言为定，大家都给我们做见证一一那你就给我算算。不过你输定了，她是我老婆，她添不添新衣服，什么时候添新衣服，我说了算。我说让她今天添新衣服，她就今天添新衣服，我说不让她今天添新衣服，她今天就不能添新衣服。甭说今天，我说一年不让她添新衣服，她就一年不能添新衣服。甭说一年，我说让她一辈子不添新衣服，她就一辈子都不能添新衣服。

算命先生平静的听他说完，说，你想算什么？

卫星说，那你就给我算算，我今天有什么好运气吧？

算命先生说，我看你今天没有好运气，而且还会很倒霉，你今天打牌牌输，打架架输，你今天肯定会挨揍。

卫星哈哈笑了，说，算命的，你要说我打牌输赢，不敢说什么。你要说我会挨打，我可不相信，我从小长这么大，只有我打人，还没有人敢打过我，连我爹也一样。

人群里有人提醒他似的说，那可不一定，听说你小舅子就要打你，你可要小心点。

卫星说，他？借他一个胆！恼了我，连他爹一起打。嘁……

但他心里也犯嘀咕，俗话说狗急跳墙，他经常打他姐姐骂他爹爹的……

卫星打了几圈斗地主，果然回回都输，但是这种事以前也经常发生，所以他并不在意，并不认为是算命先生说的准，但是他的心里却有些烦躁起来，便不想再玩了。

卫星出来的时候，算命先生还在给人算命，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佩服的表情。

卫星心里更不舒服了，回家的路上，他遇见了他爹。

他爹很愉快地说，年货都办齐了吗？

卫星心上突地窜起火来，就像炭火上泼了油。说，关你什么事？你咋不去死！

他爹愣了一下，诧异地望着他，说，你是谁呀？为何对我出言不逊？

卫星没有理他爹，他爹得了健忘症，连儿子都不认识了。

卫星骂过爹，心里并不痛快。他每次骂过他爹，心里都不痛快，还会有些内疚，甚至有时候会自责，想着以后跟爹好好说话，可是一旦见了面，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回到家门口，碰见一个人拎着一个大包兴冲冲走来，是他儿子小星打工回来了。

他一阵欣喜，心里像翻过一页书，烦恼尽释。说，你回来啦！

没想到儿子只冷冷的嗯了一声，仰着脸从他面前走过。

一片阴影掠过，透心的凉。

小星走进了院子里。

卫星听见儿子亲切地喊，妈，我回来了！

又听见小兰欣喜颤抖的声音说，好，好……

又听儿子说，妈妈，你看我给你买什么好东西？

卫星跟了进去，见儿子拉开旅行包，随着哗啦清脆的塑料包装袋响，儿子从包里拿出一套色彩鲜艳的衣服。说，妈，城里人穿这衣服可好看啦……

卫星的头嗡的一声，真的被那算命先生说准了，老婆小兰真的添新衣服了！但他认为这只是巧合。他点上一根烟，翘起二郎腿，静静的看着他们。

小兰穿上新衣服，左瞧右看，幸福的眼睛里都似乎流出了蜜来。小心又翻旅行包，卫星的心里怦怦跳起来，他希望小星接下来拿出的东西是孝敬他的，哪怕是一包烟。

小星拿出两包东西，对小兰说，妈妈，这是给我给爷爷奶奶买的好吃的，我去给他们送去。

哗的一声，卫星仿佛听见自己内心有什么坍塌的声音。他的脸沉下来，小兰没有看到，还问，你我穿这衣服怎么样？好不好看？

卫星说，好看个屁！

他度着步，走过儿子的包前，见里面只有些换洗的衣服，再没有其他什么了，便只觉的一阵气血直往头上涌。

小兰说，咋啦？

卫星说，咋个屁，你给我脱下来！

小兰说，就不脱，儿子给我买的！

小兰进了里间卧室，卫星就追了进去。他又让小兰脱，小兰不理，他就一巴掌扇过去。

小星回来，见妈妈捂着脸哭，爸爸气急败坏的样子，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对卫星说，你干嘛又打我妈？

卫星说，我乐意。一一看儿子生气的样子，他心里似乎升起一种报复的痛快感。

小星说，你，你混蛋！

卫星嘿嘿乐了。他见儿子的眼神里有些怯意，看来对自己还是有所畏惧。他说，你不愧是我儿子，敢骂老子！一一说着，一巴掌拍过去。

小星伸出手臂，把卫星的手臂格开，说，我也是跟你学的。

两臂相交，卫星心里一颤，他感觉到儿子的力量胜过了他。一种不安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他感到在这个家里的权威，已经受到了挑战。

他这才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个子已经高过了自己，已经不是在那个挨打的时候，只会抱着妈妈哭的小孩子了。

但是做父亲的尊严，不容许他露怯。他抄起一个凳子便向儿子砸过去，可是又被小星抓住，跟他夺起来。小兰叫喊着来拉架，卫星兴起，一巴掌扇过去。小兰被打得摔在地上，披头散发。小星抬起腿，一脚狠狠的踹在卫星肚子上，同时松开手。卫星便抱着凳子，两脚不由自主地，噌噌噌向后跑去，绊在门槛上，摔了个仰八叉。

一阵天旋地转，大地翻上来，似乎要把他抛下万丈深渊。

他听见有人喊，卫星输喽……卫星挨揍喽……算命的算准喽……

卫星又想起了和算命先生打赌的事，他想，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命运？

一个人把他拉了起来，是他的爸爸。他爸爸哭了，两道泪痕挂在脸上，亮晶晶的。

卫星说，你哭啥？

他爹抓住他的手，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