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咳....!”
迷迷糊糊间我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在床上摸到了手机，一看时间是凌晨三点。
顿时睡意全无，立即披上衣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隔壁房间，父亲躺在床上正费力的咳嗽着，每咳嗽一下几乎要使尽全身力气，如同刚溺水的人迫不及待的想把肺泡里面的水咳出体外。母亲在旁从上至下轻轻摸着父亲的背部，一脸倦容！
“妈，让我来吧，您先去休息一下！”我轻轻说道。
“嗯，等下喂你爸喝点水，咳了这么久喉咙干的难受！”
我继续轻轻摸着父亲的背部，好一会儿才稍微换过劲来，把靠背的枕头扶高了一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父亲躺好。
“爸，咳完有没有好一点？要不要喝点水？”
“吵到你睡觉了，想忍就是没忍住。”父亲显然还没有缓过气来，脸上透着不正常的黑红色，声音很轻，有气无力。
“没事的，我都睡了好几个小时了，想喝水吗？您要不要睡会？”
“不喝了，疼的睡不着，靠着就行。”
“好，那我陪您聊聊天。”
“好啊，那就跟儿子打哈港（俚语，聊天的意思），平时你那么忙，也就这次我病了你才有时间。”父亲显得很开心，可能是笑容牵动了身体某个地方，笑容中带着一丝痛苦。
看到父亲痛苦的笑脸，眼泪就忍不住的往下流。我已经记不清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跟父亲聊过一次天了，五年？十年？或者时间更长。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整天跟在父亲身边，他给我做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教我认识各种各样的事或物，曾经我认为他就是全世界最无所不能的人。
同时我也忘记了我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觉得父亲不再高大，不再无所不能了。可能是一道他不会做的数学题，也可能是父亲做的那些我不能理解的事。
记得有一次，父亲在外面做工，母亲带我过去找他。远远的我就看见一个人带着黄草帽，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正吃力把俩箩筐红砖从地上挑到离地面五六米高的木架上，隔得老远都能看到父亲脸上因过度用力而凸起的血管。真的不知道他那不算高的身体怎么能承受的了那么重的重量。
等父亲把红砖卸完后下来的时候看到我了，就小跑着过来埋怨我妈说：“这太阳晒得毒得很，你带他过来干什么？”
我当时也有点纳闷，朝他说道:"爸，你怎么那么笨？那么多轻松的活不干，为什么挑这个最苦最累的活干? 像那些叔叔们只是码砖头不好吗？” 父亲当时只是笑着说了一句“傻儿子！”
在回家的路上，我妈对我说:"咱们家住的楼房，都是靠你爸像今天这样一块砖一块砖挑出来！”
之后过了很多年，等日子长到能够回忆往事时，我也慢慢的看懂了父亲。就像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咱们这种在地里刨食的庄稼人都是靠天吃饭的，但前提是你要去做，不去做天再好也没用！”
思绪回到现在，眼前的情景让我感到莫名的酸楚和悲痛。父亲正蜷缩在一张铺满厚棉被的床上，身材显得格外瘦小，嘴唇苍白，浑浊的眼神有些呆滞，看着眼前这个枯瘦如柴的人真的很难跟以前那个精悍的汉子联系在一起。这个男人为了这个家辛苦劳作了大半辈子，可现在……！
“爸，您还记不记得当年那条鲫鱼吗？”压下心头的悲意，我开口问。
“怎么不记得，我还因为那条鲫鱼打了你两巴掌哩！”
“是啊，您当时下手可真重，脸都被你打红了，搞得我后来几天都没有理你。”
父亲脸上明显有些不好意思，说“那个时候打完后我立马就后悔了，不过要是再重来一次我还是要打你。我抓了两条鲫鱼回来吃，放在盆里养着，你说你把它的鱼鳍全部剪了干什么？”
“以前不懂事，就觉得好玩，反正都是要烧了吃的，就把鱼鳍都给剪了。”虽然时隔很多年，回忆起此事还是觉得脸红。
“人吃鱼是为了填饱肚子，这没有错，但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去虐杀他们，这是人品问题。村口那只大白鹅也是要被吃掉的，怎么不见你去欺负它？还不是因为它比较凶，你不敢惹它，说白了你就是欺善怕恶！你说该不该打？”父亲笑骂着说。
这段时间也就跟他聊聊我小时候的事情，他浑浊且呆滞的眼神中才略微有些许光芒。说实在话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父亲笑的这么开心了，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沉默居多，不善言辞。可能就像是冰心说的，父爱都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
“爸，您相信人有来世吗？”
“人把这辈子过好就行了，想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干什么？”
“爸，如果有下辈子，您做我儿子好不好？”
父亲明显愣住了，他可能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我感觉他的眼角有点泪花，但是干瘦的身躯里面已经挤不出多少泪水。
父亲沉默了许久说:“如果人真有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爸爸！”
我也完全没有想到父亲会这么回答，哽咽着说:"爸，您还有什么心愿吗？还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
父亲沙哑着声音说:"儿子，爸爸没用了，以后帮不到你了，我多想看着你成家，可是爸爸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其实爸爸一直在想为自己做一些事情。"
"爸，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儿子一定帮您办到！"
"儿子，爸爸跟你的缘分真的已经走到头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我走吧！不要再留我了，太痛了，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我能感觉到癌细胞无时无刻不在吞噬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在一点点被它们吃掉。"
此刻我感觉我的心脏被像是被人用铁锤狠狠的锤了一记，我的大脑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我曾经也在抱怨，我在抱怨命运对这个男人何其不公，辛辛苦苦一辈子与人为善可是到头来依然不得善终！可是有用吗？
就像父亲说的“抱怨没有用，既然找上你了就躲不掉，面对就是了！”
两天后，父亲终于不用再忍受癌症的折磨，愿另外一个世界没病痛！
父亲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可是我的人生还得继续。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父子关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不应该只是生命的传承，更多的应该是精神的传承！
长大以后，我跟父亲之前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他也渐渐听不懂我所说的话，也理解不了我所做的工作。父亲也觉得他老了，帮不上我了，所以他在我们面前变得战战兢兢，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但他永远不知道的是，正是他从小到大口传心授教会我的那些品格，帮我度过了多少人生中的难关。
如果不是他教会我做事要脚踏实地，我可能现在也是一个只会偷奸耍滑，做一个贪小便宜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那条鲫鱼，我现在可能也是一个只会懂得欺负弱小的败类！
不是父母老了不中用了，而是因为我们没有发现他们身上那些闪闪发光的品质，如同大山般厚重！ 可以受用终生！
高尔基说一个老年人的死亡等于倾倒了一座博物馆。
我非常认同马克.吐温说的的一段话：当我7岁时，我感到我父亲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当我14岁时，我感到我父亲是天底下最不通情达理的人；当我21岁时，我忽然发现我父亲还是很聪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