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人对辅导员有诸多误解,以为辅导员是个不需要专业门槛的基础工种,甚至以为随便找个什么人都可以做辅导员,这种观点很有市场,也很有历史,由来已久,根深蒂固,在可以预见的一段时间内还会持续。
所以如果有为辅导员抱不平的文章,通常转发量都很可观,因为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六年前我也写过,那时候有的学生转专业离开,临别之际都是劝我“干点啥不好”,还给我规划人生比如“教书,做翻译,搞培训,当主持,做记者以及说相声”等等。那时候我十分愤怒,非常委屈,我觉得我把辅导员的事儿做得这么用心用力,竟然换不来职业认同,在他们心里还不如去说相声。
我不鄙视说相声,但是觉得说相声比辅导员还牛逼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我大概就写过那一次,后来也就不说了,因为抱屈叫苦并不能加分,激烈辩驳也并不能改变别人。关键在于我们都还有时间,也都可以用行动来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对事业的热爱,对学生的热爱。
不愿意或者觉得这行不好的人慢慢会走的,留下的同志们也不需要一句两句心灵鸡汤来抚慰自己,玻璃心是干不好辅导员工作的。
二
其实,做辅导员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你除了要有自己的专业之外,你还要有娴熟的医学常识,要懂得各种心理学术语,要明白各种疑难杂症,要懂得各种人生困惑以及相应的解决之道,不然你根本满足不了几百号青年各式各样的咨询和求助。
做辅导员就是打通任督二脉的过程,做过辅导员的同事基本上都是百毒不侵刀枪不入,这大概也是辅导员在很多学校发展都还不错的一种逻辑支撑,那些付出的辛苦和努力早晚都会回报你。
当然,做辅导员需要勇气,因为你免不了因为各种类型的学生要跟医生打交道,要跟警察打交道,要跟城管打交道,甚至要跟黑社会打交道。
我人生里面第一次在手术单上签字,也是因为我的学生。
三
辅导员都是24小时开机的,如果半夜接到电话,基本第一反应都不太美好。
果不其然,学生急诊住院,诊断之后确定是急性阑尾炎,医院提出立即手术。手术需要家长签字,但是家长说最好不要开刀,先进行保守治疗比如刮痧等等,而且人也过不来。
看着学生在病床上汗水涔涔缩成一团,医生摊手说刮痧没用,已经确诊,必须手术。于是反复跟家长晓以利害,家长最终同意手术,但是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最后电话里说辅导员老师就拜托你了。
于是,周围一群人围着我,就这样,我就悄无声息自然而然责无旁贷地成为了学生的临时监护人。
但是我真的没有经验,我自己没做过手术,也从来没有在手术单上签过字,那一瞬间,有紧张,有忐忑,更有使命感与责任感,觉得自己都莫名其妙高大了一些。
手术前,医生例行公事要讲清手术风险和各种情况,这个我理解,但是不太理解的是他的风格,他比较适合说相声,而不适合给病人谈话。
四
“有些情况必须提前说清楚,比如说开刀后发现不需要切除阑尾。这个情况是有的,全中国的大夫都不可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个事情。开刀是在这个位置,啊,我们叫做五花肉,啊,五花肉你知道对不对。开刀之后呢,也可能有特殊情况,这个也要说明,一种呢,是这个切开之后发现,没有阑尾,啊,这个情况历史上也有过的,那这个就没办法了;还有一种情况呢,是打开之后,发现有两个阑尾,啊,这个历史上也有过,是我的师爷,就是我师傅的师傅,在70年代发现一例,做完阑尾炎手术之后病人还是阑尾炎,打开一看,咦,两个阑尾,一个是上次留下的根,然后还有一个阑尾,当然这个情况比较少见,你也不一定有,但是出现过,我就得给你讲。”
我那个学生在床上听得嘴唇发白,小声问了一句,“大夫,要开多大口子?”
“啊,这个情况就比较复杂了,一般是这么大,”他在空中两只手比划了一个长度,“当然还有可能这么大”,他比划的长度倏然长了一倍,“还有可能是这么大”,他又扩大了一倍,估计是担心医生这个扩张的过程无休无止,学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五
医生转向我继续讲,“这个是为什么呢,就是说本来只需要这么大,但是发现没找到阑尾,只好继续拉口子,还没有,那就再继续拉”。
我也濒临崩溃了,心想他又不是个拉链,你不能一次拉完。
之后是手术前的去毛处理,医生要脱他裤子,学生怒目圆睁,你要干什么!医生说为防感染要刮毛,来,你们几个小伙子帮他脱裤子。
小伙伴们聚拢过来,带着满心的期待与兴奋。
学生似乎肚子也不疼了,手一挥,我自己来,你们所有人都出去!
同病房另外两个病人愣了半晌,老老实实从床上爬起来,站到病房外候着。
走廊里七八个人排成一排,等候学生更衣。
六
之后协助医生推他进手术室,路上,学生突然抓住我的手:“川哥,我害怕”。
“怕什么,古人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学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好啦,逗你玩的,打上麻药,什么痛苦也没有,这是个非常小的手术,也就是十来分钟……”
学生睁开眼睛艰难地点点头,然后被推进手术室。
恩,我觉得自己挺牛掰的,你看,一个从没做过手术的人宽慰一个即将要手术的人,竟然也能说得跟真的一样。
不过我并不自卑,因为我当时还教学生怎么谈恋爱,虽然我也没经验。
据说效果还不错。
这就是天赋。
七
他进去以后,抓紧带着陪护的学生去吃饭,然后到手术室外守着。
说好四十分钟肯定结束,到七十分钟的时候还没出来。
我在手术室外面如坐针毡,坐立不安,我是监护人我当然要负责任,但问题是真有个什么状况,我还真没法跟学生家长交代。
七十多分钟,医生端着托盘出来,喊我们过去,指着处理掉的阑尾给我讲解。
我赶紧找学生过去拍了照,要给学生留个纪念,毕竟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要彻底说再见了,当然也是要留作证据。
然后终于看到学生,看到他那惨兮兮的微笑,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八
这就是辅导员的工作缩影,除了专业知识,还需要勇气和担当,要成为学生需要时的依靠和陪伴。
需要你的时候,知道你在,这就是学生要的。
也是我们应该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