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的,六点一刻刚过,日河的老婆阿湘打着哈欠开了木门,习惯地冲左上方的那两根连着她家的电线后抻下了腰,那俩儿麻雀一见人就扑棱扑楞扑飞过前边屋脊。她晃晃脑袋跨过门槛到院子,又迷迷悠悠开了大铁门。这铁门原先是漆得顶好的红油门,这会儿由结婚到如今已经几年,漆皮点点剥落,还长出轻微的褐色掺带土黄的铁锈,靠地面的门片儿也开始变薄,那最底下的被腐蚀得不见了踪影,空落落地常让小孩子趴地上从中窥伺。
她望望屋外墙角的垃圾桶内,满当厨余剩料。那老猫躲在石缝后观看她的举动,她全然不觉,不动声色就提起往巷口垃圾堆去。
良久,日河跟他老婆一个样地站在门前抻腰,他光着膀子,眯起双眼享受那短暂的哈欠快感。阿湘走进院子没看他又进了屋内。日河猛然想起似地回过头,朝屋内喊:“今......今日托大姆买......买条鲫鱼!”他结巴说完。阿湘不知从哪个方位发愠地用那把青春期的声音回他,“知啦!”
日河望向前边屋脊的麻雀,一惊一乍地跳跃,用喙不时敲到瓦片上,在铅灰的天空下,成了唯一有看头的东西。他想这日子的艰难,于是狠狠地冲地上啐了一口。朝屋内吼,“你......你搞什么......什么鬼!”一句话说得不成样子,连怨气都失了身,他干脆作罢。过了三十多个年头的人,还有什么可埋怨,穷是穷惯的了,他这样想着。想着想着又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年轻老婆,阿湘比他小好多岁,做事不稳妥,便不是个生活的活法。
日头出来穿过窗户照进房里,阿湘醒悟起来丢下手里的工夫,火燎火急跑到大姆门前。她站上门台,双手抓着银漆铁门的条栏巴巴往里看,谨慎地查看,幸好那电动车还在廊下充着电,她稍微舒口气。
“大姆,大姆。”她这样唯恐人家恼怒。
大姆边系车帽边向她缓缓走来开门,阿湘说道:“大姆你去市场是么?同我带条鲫鱼吧。”
大姆只顾仔细推车,车头后缩。“一条大概多少?”阿湘追问。
“不贵,七块左右。”
“那给我买两条回来吧”说着她递上手中被攥得皱皱巴巴的五块钱。
大姆瞪她一眼,“哪够啊!”阿湘窘迫地探手进麻布裤内兜,掏上掏下掏出一张百元钞。
大姆没回身,摇摇手就推车出门,“算了算了,你回来再给我。”阿湘悻悻跟出去。
日头完全出来了,在代南小山之上。她目送大姆扬长而去,忽感到一阵青春少女的羞赧。
阿湘干坐在自家门台上,失了神地盯住斜对大姆家的银门,且集中在光滑崭新的门面上难以聚焦的一点。看了不知多久。她明知这是虚假的银,她还内心固执,将它当作纯银。仿佛这银色有种光怪陆离的魔力,漩涡一样吸住她,力道就像水缸边上的蛞蝓吸在壁上的那般强劲,她的精神陷了进去,无比顺从地追随下去。仿佛又有米糊的黏黏糊糊之感,稠重缺乏空间,绵软无力,一脚跌在蜜糖里,一拳殴在棉花里。她的精神涣散了。她的眼皮不断张合,频率愈发小,眼皮张停的高度也愈发低。阿湘的身体像风中翻飞翩翩的蝴蝶。她的屁股一次次抬起又落下,整个身体前倾的幅度逐渐加大,阿湘感到她不是在打盹儿,明白自己跌入一个梦魇,一个牢不可破的魔障。就在这一刹那,阿湘抡起老茧粗糙的右手重重刮在土黄的脸面上,一下清醒过来。她拼命摇摇头脑,发丝儿拨她的脸庞,她觉着痒,挠挠过后全都撩至耳后,现出她的耳垂。那耳洞没有钩金挂银,连普通的塑料行货都没有,只插着一小截玻璃绳,为不让肉长回去。
太阳升得足够高了,照进一百三十三号巷来。阿湘被阳光刺到眼,她把眼睛眯成缝,二姆骑着电动车在坑坑洼洼的巷道里颠颠地穿行而来,停在了阿湘隔壁的屋前。一百三十三号巷以及周围几条巷道都是新近人家住进,阿湘家也是前几年结婚的前俩个月才建好,她那苦命的公婆没福分享用,屋子一落成就走了。大姆二姆也不是本家的人,她们周姓,从更穷苦的乡下发了点小财就迁出来,周家两妯娌早早隔伙。二姆家隔壁是个荒废掉的乱石地基,也不知哪家只用了大块碎石围了个四壁齐腰高的墙就没干下去,几年过去里面长满野草,便宜那只老猫在那安居繁衍。
大约八点半,阿湘终于等到大姆,从她车前的篮子取出鲫鱼。“叫日河来给钱。”
阿湘蹦跳进去,“哎哎!”她呼喊,“给钱大姆啊。”日河沉着脸出来进到隔壁。阿湘不管日河的脾性,只当耳边风,转身进厨房。这时将鱼往水缸里一倒,闷一声扑通,鱼溅起水,阿湘躲不及,便溅到脸上。
“啊呀!你只死猫!”阿湘听到二姆在她厨房窗边跑过,哀怨又气急败坏地叫。她突然兴致一来,欲要跟出去。“阿湘!阿湘!”听到她的姓名被大声叫唤,阿湘有点正中下怀的暗喜。
“阿湘你去那边去,看那只死猫有没有在那边。”二姆低头把鼻头上的汗往袖子上擦,她右手那根破败竹子上下挥滑出个大概方向,那是做柴火的换季竹子。阿湘趿她的红塑料拖鞋赳赳地就蹬蹬冲去,转弯,再冲,冲进那无主地基的小道中。“在这!”她跳起来,生怕荒草挡到她的蘑菇头。二姆寻见她的声音,正预备赶来。“它跑了!叼了条鱼!”阿湘看着老猫的身影隐入草丛中,“向你那头去了!”二姆骂道:“这死猫!我才回屋一阵就给我叼了,前世准个饿死鬼,吃死这个扑街!”二姆手撑在腰高的地基墙上,跨上一条腿,另一条吃力地朝地下一蹬翻身上来。她居高临下,俯视密密麻麻高低各异的草丛,没有看出摇动的痕迹。她大挥手中的竹棍,扭起她的腰,打在野草上,如同古时牢狱的皮鞭之邢,腰间的钥匙串儿碰撞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在你那边吗?”。阿湘说没有。她又抽了两棍在草上,“死猫!死猫!生一箩筐来偷我的菜!”
晌午的时候太阳晒到大姆的门口,阳光打到银漆上反过来十足的强光。阿湘家的烟囱、大姆家的、二姆家的还有一百三十三号巷的所有烟囱都飘出浓浓的炊烟,一条巷道里飘起各种吃食的香气,大抵世间的烟火味与粗俗在这都可寻到罢。阿湘出到门口,见到门外的大姆二姆都端出饭碗坐在门台上,于是她便效仿把碗端离饭桌。日河忙叫道:“你......你拿去......死去哪!”阿湘听到后半句神色一落,鼓囊着回瞪日河一眼,光脚走出去。
“那只死猫,早上叼了我的鱼,我不过一转身的功夫,这么急着吃,赶着它全家去死啊!”二姆道。
“生了生了生一大窟窿的小畜生,整日堵在巷里,能拿它有什么办法!”大姆应和。
“也不知道藏在哪里,知道的话就通通捉进蛇皮袋,拿到市场边上的大排档卖了。”
“那谁,那家门口对河那家,那女人聪明得很,趁它们还小就一袋子装进去扔了。”
“我不知道在哪生,要知道就全要它们的命!”
“门口对河那家的那个女儿,听讲在元镇中医院生了个女儿。”大姆岔开话。
二姆厌恶接道:“你以为她什么好东西,跟个男人跑到那边,多好脸啊!她个读书人啊,大学生啊!”
阿湘听着两个姆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回应答,她默默地在碗里扒饭。她对两位姆仿佛有着天生的敬畏,三者在原先的人生里并未交集过,却在素未平生当中一遇便敬仰她们的年老、世故,一见便是倾盖如故。她们懂得生活的千百条框、种种避忌、套套伦理,懂得她自认愚笨而被视作遥不可及的那些智慧的科学的知识。然她亦不知晓知识为何物,所以才这样敬而近之。她顽劣、愚昧,急于需求一种对错分明的信仰,她顺从、奉承,以致于不得不为至下人一等之姿,可这不得不的说法,兴许一辈子都辨不出来是心甘情愿还是畏惧压抑。
“那她跟那男的摆酒没有?”
“怎么可能有,原先公婆没见之前就不同意,这下生个女儿,更不同意啦!”
“作孽了,没结婚她能带个女儿死哪去。”
“就是,也不敢回家,婆家又不要,还紧要的是那个男人也不是个务实的货,没个正经工作。”
“没工作,那女子也没有,听讲是喝完酒就上床搞的!”阿湘听这话红了脸面,把头放得更低。
“那女的还是大学生呐!”二姆强调。“我仔这样的话,我就打死他。”
大姆回说,“不是,哪是大学生,读完初中就下元镇做厂工了。”
阿湘好像找到切入点,插话道:“二姆你仔前年复读上重点了么?”
“哪呀,考上大学,就不用我愁了。”阿湘听不出答案。听闻她儿子复读终于赶了本科的尾,反正阿湘分不清这些东西南北。
忽一把声音从半空降下来,“妈!”
“干嘛!”大姆扭头向屋内。
她儿子周方探身出阳台,睡眼不济光照,正紧拧眉头向下看。他把垂下的头发往后抓,又垂下来挡住眼睛,显得像个旧拖把。“把车充足电。”
“你睡到现在什么都不干,饭也不吃,等死啊。”
“哎呀你别管我了。”
“你拿车去哪。”
“我出镇。”他腆住饭桶似的肚子大摇大摆走进屋内。
“他搞什么,不去工作啊。”二姆扒了口饭问。
“不知道,说做什么,有自己的门路,一味叫我不要多管闲事。”大姆吃净碗底就进了屋。
九月份的禾苗还在生长期,日河家在北山山麓下的几亩田地全做水稻种植,这些时节没有固定收入,日河在镇上四处打散工,赚点零碎补贴,阿湘在家做十字绣来卖,偏她不爱做这活计,一天绣不到多少,日河便更有怨言。阿湘又跑出家去,日河锁上门就到河边榕树下看人赌博去了。她好趁人午憩时来找人陪她打发时间,但从不觉得这样不妥。大姆从二楼窗里摇摇头,话都不多说,阿湘丧气走开。阿湘惊觉门被锁上,料到日河不在家,嘟嘟囔囔发着牢骚走到巷口下,眼向河边一大群男人围着的赌摊索寻,见日河在庄家边上,投入地观看人家手里的牌,她喊道:“哎!”
日河辨出这把声音,他抬起头。
“开门!”
日河摸向裤头,举起手来,那串钥匙被他猛烈摇晃发出刺耳的声音,旁边庄家的手肘撞了他一下,日河立马放下手。
阿湘又喊一句,“开门!”日河这次没看她。
“阿湘,阿湘。”阿湘扭头,二姆站在门前招手唤她,“来,同我剥荷兰豆。”
院子墙边阴了一大片,二姆坐在簸箕前,簸箕上是煮熟变黑的连着茎叶的荷兰豆苗。阿湘在对边坐下。她仔细看二姆慢慢剥开荷兰豆,捏两个指头去抠那些豆粒儿,抠出来就往嘴里送,一把塞不下的,余的几颗就放到碟子。阿湘不会干这事儿,用两只眼盯住别人的手,眼珠子黑不溜秋。
“剥呀。”二姆叫一声。阿湘扭扭头。
“你什么都不会干,怎么做好女子。”二姆边嚼边说。
“我到你这个年纪,你二伯从来不说我坏,事好人好。”
“你挑那些鼓起的,顺那道线拿指甲往里插,剥出再拿豆粒。”二姆示范一遍又把刚抠下的几粒抛到口中。她向面前翻翻找出一株,丢过阿湘脚下,“看这个,你剥次给我看看。”阿湘懦懦剥开,把豆粒放在掌心,心满意足道:“呐!”
“就那样,你从前边的开始剥。”阿湘埋头就做。她闻到经她手剥出来的熟豆的香味,浓郁的豆香当中裹挟轻淡的海盐味,每一粒豆还是温的,证明刚熟不久。阿湘无意之中噎了几次口水,特别是对面的人拋豆的时候。
“我做女子那时,嫁人比你要早,你嫁着老公,就得打点好家庭,日河没用,你要努力啊。”阿湘听不懂。
“你结了婚,生不到个男仔,起码先生个女仔,别人才不会笑你。”阿湘立马红到耳根,她才知这种事也会有取笑的价值。
“现在新时代,不是以前啦,人家背地里讲多难听都有。”
“现在新时代,你还后生,有个仔就指望他读书啊,我仔读大学,读出来就望他赚到钱带全家上广州。你识字么?”二姆看二十多岁的阿湘一脸无知。
“不识。”
“你是还有个细佬吧,跟着你爸整天围着那几亩田转。”二姆摇头。
阿湘声明说:“他自己不想读,三年级就一直在家。”
二姆突然态度认同道:“女仔不用识太多,结婚最重要,有个家庭什么就好办!”
“你看到对河那家的下场没,读这么多书,蠢到被人骗去别的地方,还听任婆家人摆布,读枉十几年书!大学生了,没有底气,底气不足呀!”
阿湘反问,“都生个女仔还敢找婆家做什么?”
谁知二姆一听这话就不中意,加大声音说:“人要脸树要皮,她爸她妈她女都要!她不往婆家撞,娘家怎么敢回。现在娘家哪还养得起两个闲人,她不缠住那家人还能死去哪。是个人都有尊严,女仔虽不如男仔,不过是他家的人,就没理由扫她出门,打官司都不能不让她进门。”
大姆在隔老远小步急急走来,跨进门阶就问,“讲什么你们。”二姆将适才的一五一十托出。大姆白了一眼回说:“打个鬼官司!结婚证没登记告人家什么!”进到屋内拖张木凳出到一同忙活。
“没钱没势呀,被人占便宜就占咯。”大姆说。
阿湘好奇道:“她不是读书的么,这么容易就被人骗了呀?”
“不是读书的料,就是蠢才没读上高中。”二姆接道。
大姆仿佛没有听到二姆的话,自顾道:“你呀,哪懂这些呀。现在的人,读到大学都会被人骗。鬼知大学有好有坏,读到坏的就糟,人家好的一年才几千,坏的加双加倍,但是归根到底读出来不还是给有钱的没读书的那帮人打工。”阿湘发觉大姆的语气有些欢快。
阿湘未接茬,她下意识看向二姆。二姆用一种近乎不露锋芒凶狠的平淡对她道:“鬼叫你生在这么个地方,出都出不去。”二姆盯住阿湘看。阿湘的额头直冒冷汗,二姆见她眉头时不时堆起,觉出不对劲,她握住阿湘的手腕,“好热呀你。”大姆抬起头,也握了下她,“你吃了什么鬼?”二姆跨过簸箕进屋,出来时手上拿根探热针,她把针放到阿湘的腋窝下,且做出夹紧的动作,“你这样。”
阿湘停下手中动作,一言不发,两位姆麻利的动作,荷兰豆被剥开,一粒粒顺着内囊一下就被刮下,一堆豆藤半晌便被扫荡完。二姆拍净手掌,“拿出来看看。”阿湘递过探热针,她举过眉头,眯成缝,“你发烧啊。”“我看看。”二姆迟疑了下递过大姆,她凝重看着阿湘,阿湘不清楚她的意思。
二姆起身抓起地上那把没用的豆藤走到门边,一看垃圾桶满的,她毫无犹豫走出门。阿湘看见她往自家方向去了,回来时手上那把豆藤自然没了。二姆回到原先的位置,这回她没看任何人,举起簸箕在半空中拍打,簸箕缝隙中的细屑飘起飘到阿湘脸上,阿湘往上一抹,一把冷汗黏腻。大姆看了许久,最后肯定地说,就是发烧了。
“你剥荷兰豆要来干嘛?”大姆问。
“那只死猫早上吃了我条鱼,只好拿这豆当菜。”
大姆转而叮嘱阿湘,“你尽快叫日河带你去老鲍那里看看,烧久了就烧傻了,你这个人也是的,身体有病也不知道。”
阿湘在门边发现那只老猫虎视眈眈对准了地上的荷兰豆,她不禁一笑走出门台,那老猫也不惧她,还在那里潜伏。阿湘坐在自家门台上,门被锁上进不去,她又是顶不愿朝那群男人里叫唤日河,因她一喊,那群男人就会臊日河,日河挂不住脸面回到来必要闹一通。
一百三十三号巷里的烟囱陆陆续续升起炊烟,如同古代战时的烽火情状。大姆的厨房响起嗞啦啦的声音,阿湘知是青菜下锅的时候。她闻到藏不住的香气,令人快乐的气味,不自觉轻松起来,内心抑制不住一探究竟的欲望也很强大,她在纠结,一种引诱的天性和一种基于尊严的后天节制就像她跟日河之间的对立,没有交手,但谈不上平等。阿湘这纠结让她产生更多的怀疑,她明白有些事她不懂,所以这些事她不需懂。她想得太多,没有什么答案来解释这一切,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睛肿痛,就要晕过去,她要甩一耳光自己,兴许这能清醒些,但脸实在发热发红得厉害,她不愿再让脸遭罪。她发现大姆已经结束厨房的事了。
阿湘抬起头,巷道里渐以黯淡的天色,巷口的天空之上弯眉似的月牙若隐若现地,暮色将它衬得惨白,没有血色的那种白,同时暮色也将她吃进腹中,就好像天上那月牙的丧失血色,她的脸一片苍白,而苍白的还有对门的银漆门,她又一次用仇视般的坚忍木木地盯着银漆门。这扇门她不得不赞叹技术生产的门能把漆上得这么均匀平整,挑不出半点瑕疵。那门面就像湖面,光洁得不像话,阿湘在心里骂道。她觉得这门便是那湖,里边蓄满凉水,不缺不溢,头一栽下去,连水花都不起一点,唯一能证明曾经掉过一个人进去的就是边缘溢出了一个身体的空间大小的水量。不过,这水在地上,晒晒就没影儿了。阿湘的头往门那边忽然一探,差点掉下去,她当机立断抡起右手狠狠地刮自己一耳光,脸上火辣辣地。一阵轻缓的拖鞋擦地声在巷口传来,天空已转深蓝,阿湘依稀辨出日河的轮廓,仿佛等到了救兵。
日河正在走近,他先遥遥就叫:“你......你坐这做什么!”阿湘不答。
他走到她跟前,“煮饭没......没啊?”阿湘指指门。
日河突然间想到什么,往后一退,骂道:“你还没煮!你去......哪里死啊!”
“我没钥匙!”阿湘拼力喊。
“没......没钥匙!没......你不会来拿啊!”日河骂骂咧咧始终没开门。
“你等......等死啊!门......门不开......开饭不煮。”阿湘清楚日河指着骂她时的眼神。
这时两个人的身影已经完全隐没在黑暗当中,日河站在大姆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电视机的声音,与自家一对比,脾性劲儿像一把火蹿得更高,日河又骂道:“你......你究竟死......死去哪!什么......什么工都......都没干。”
出乎意料之外,日河恰站在人家门前,而大姆快步赶出来张口就骂:“你个死懒鬼!什么工都指靠你老婆,她死了你就吃屎啦!那老婆发了烧你都没命来过问,趁人家病就来指指点点。”不知几时在日河后背二姆又帮腔道:“老婆发烧你都不顾,烧死了你要赔个女给她爸!”
日河一时窘迫,受千夫所指的到头来成了茫然不知的他,他不敢挪动半分,打圆场道:“我......我不知啊,我不......知啊!”
“你快带她去老鲍那里看看,迟了你救不回就知死字怎么写!”大姆推他回家。
日河从院子里推出电动车,他听任两位姆的训教,她们左右把阿湘扶起。
“你陪她去打支针就没事了。”大姆说。
“烧了一日,最好带去医院吊支糖稳妥。”二姆议道。
日河不敢轻言,他把车头灯打开,鸣鸣车笛,把车开得颠颠地,行走在漫漫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