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田在曙光升起时的隐喻
我在虚拟的午夜走向白岩
山风静默,稻叶冲撞雾霭
田埂划定语言的边界
将我留在村寨一隅
泥泞中,鱼群围猎白龙
苗疆远古的魂灵苏醒即失语
每一寸夜色里都盛放着光明
我在躲避白岩外面的白昼
假冒的圣者,伪装的偶像
在昏暗中被托举到高处
真理倾注于白岩单纯的野地
荒芜中不断更迭的新生,抹去
时间被河流冲蚀出的创口
民宿、广场、茶室、书房
数不尽的巨变,像夏日青藤舒展
阴霾被新生的太阳击碎,山有小口透光
飞过梯田的自由白鸟,在破晓时分坠落
世界摇晃在蜗角尖端的炮火,此刻
我拥抱着白岩山巅的云霞
白岩,沉浸于伟大的静谧
太阳在山林间隐形,霞光褪去
歇息了,劳碌的游鱼和飞鸟
神明轻抚群山,收拢夜空的羽翼
云的指间按下最后一抹落日
歇息了,劳碌的白岩
村庄沉浸于伟大的静谧
自然之灵,在繁星的拥吻下入梦
我在梦中回到白岩
走进诗歌的疆域
重塑这桃源深处的苗乡
杂糅碳火的焦黑,卵石的雪白
熔化泉眼的翠绿,稻香的微黄……
潺潺的水流呢喃暗语
芦笙在苍穹月色中奏响希望
我将自己的一半心魂埋葬在白岩
唯独,在这片纯粹的土地上
我不必费尽心力
辨别谎言与真相
瀑布倾覆在宇宙中的声响
充盈着群山的全部声响
响水岩瀑布在宇宙中倾覆
水流击打陨石似雷霆轰鸣
水滴跃入银河彼端,点亮
破晓时晨星般的太阳
我在卵石满布的河滩漫步
骤雨袭来,原是
那倾覆在宇宙中的瀑布
一时思乡
转身落回雷山大地
润泽果蔬鱼稻
滋养森林山川
看,村里的那汪山泉
是瀑布携远方的彗星突降
闲暇,花溪的韵脚
夏蝉轰鸣,唤不醒河水的静谧
我站在花溪午后的甜梦里
一切都似蝶翼般温柔
蒲苇挺立于河岸的翠蓝
小鷿鷈、游鱼、蟹和螺蚌
在水草般的树枝间浮潜
风声在群山的金钟里碰撞
跌进悬铃木踏出的小径
遍地落着笑语、碎叶与流光
海菜花在暖阳下苏醒
迷醉的蜂,浑身沾满花草香
幸福在河畔的空旷中苏醒
天国的乐音响彻河上
当全世界都在向前飞奔
我留在闲暇的空档
不再揣摩复杂的人心
不再揣摩名利的泥沼
却在揣摩,纯净纯洁纯粹的
一条河流,用树枝
在泥土间写下周报
——闲暇是花溪的韵脚
榕在江边
榕住在江边
板根、须根、气生根
根结相盘
枝干里深藏着空洞
装得下虫蚁,装得下神灵
装得下苔藓,装得下山风
定能装下,我生命中的一瞬
我走进榕的空洞
心里的空洞却被填满了
丹霞竹海
春风卷起竹海的软垫
带来一阵绿叶暴风
细叶在浓绿中翻涌
大地震颤于初生的晨曦
赤色的沃土间,巨兽沉睡
竹叶是支棱的毛发
林涛是安稳的呼吸
春笋笔直地钻出泥土
抽条,褪去紫黑色笋皮
袒露出勃勃新绿
那是春天赐予的胞衣
春天给春天里的一切
都披上了鲜嫩的胞衣
竹海上空,橙红绵延不绝
红石野谷、红石岩壁、红石河滩
红河穿行在竹林沿岸
引得时尚皱眉:“红配绿!”
丹霞山与竹海
只管在大自然中走秀
任君评议,满不在意
亚木沟的树蛙
在亚木沟,我与一只树蛙对视良久
晨曦挪移,树蛙岿然不动
粉色的脚蹼托起黄绿色皮肤
巨大的双眸明亮似鼓
片刻之后,我悄然退去
留树蛙在寂静的沉思中独处
树蛙的身影混入山间斑驳
在这片林下藏着无数精灵
金属色果蝇停驻,蜘蛛跳跃
豆娘的淡蓝色细腰盘旋河上
罗宾汉、吟游诗人与隐士
不及精灵们自由潇洒
叶落鸟啼,日光在视网膜上变奏
一抹绿意悄然飘入溪流
虫蚁与鸟兽的精灵
幸福地生活在绿水青山间
并将那种幸福
分给每一个被尘世所困的人
在我的灵魂深处
寄放着大山赠与的书信
我变得像虫蚁一样幸福
我变得像鸟兽一样幸福
到乡间去
到乡间去!我不在乎
能否追到苇岸的野兔
那些童话里的狐狸、獾和鼬鼠
是否真的存在?我说不好。
在传闻中,一些乡间有野猪出没
一些乡间有熊和“变婆”
一些乡间什么也没有。我不在乎
至少,在乡间
能看到雄鹰与河鱼
能采到野果和蘑菇
徜徉在乡间的空气里
我是大自然恩宠的孩童
稻谷的嗓音像清亮的泉水
在梯田上空不断回响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一些人仍在远去
在乡间,断根的人很多
在心灵间,迷失的人很多
毕竟,在世俗眼里
远离乡间者有出息
热爱乡间者不思进取
我想看看,乡间
那些被保留和被遗忘的事物
像野猪一样存在着,或是
像野兔一样消失着的事物
我都想看看
山野记忆
我难以忘怀
多年来在山野中的游荡
冰冷的山风撼动马尾松枝
水流自云雾缭绕的绝壁间滚落
苍鹰盘旋,翠鸟掠过湖面
丹霞河滩上遍地卵石
澄澈的乐音在峡谷间荡漾
在旅途中,比起烦闷的都市生活
比起商业营造的泡沫,比起竞争游戏
我寻得更多的欢愉
好似那天赐的“吗哪”
群山在自然的恩典中矗立
喀斯特山岩的横纹,滑过
车窗外流淌的斑驳色彩
草场上倾注着羊群的温柔
成片的紫云英与韭菜花
是山野在清风抚慰下的梦境
诗意的田园在当下难以企及
即然如此,我便在绿水青山间徜徉
数不尽的峻岭与飞瀑
历不尽的山川与滩涂……
人活一世,不贪图名利地位
却渴求着一个个体验与冒险
待到终焉之时,我愿在
无数美妙回忆的簇拥下
离开这颗蔚蓝的星球
致远方友人
今夜,一万只白鸽在大地上失语
飘飞在寒风里的天灯,流浪
夏风闷热,被闭锁的言语失眠
躁动萌动悸动蠕动着沸腾
山边的云默不作响
压抑着的活火山,银河之外
我与你汇入闪烁星辰般的电波
远方的友人!我即将与你分别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早已响起
在黑暗中的至暗时刻,颤抖的
指针扭曲时间与空间的辉光
前路遍是泥泞的暗沼
微风亲吻暮色,哀恸死亡
键盘上敲击着动荡不安的飓风
我在不被许可的电波讯号间
触碰着不被许可所的爱意
思念随同一万只白鸽起飞
翻越崇山峻岭
跨过茫茫海峡
愿时间停驻在此刻
野柳之夏
我看见陨石向地面砸下的印记
海风凌冽,礁石群的空洞里
塞满青灰色海浪
女王在焦灼中昂首远眺
任凭海水的盐分
磨损,风化,剥离,侵蚀
却从未低下脆弱却高贵的颈项
遥远海岸线般的海市蜃楼
浮在半空,似斯芬克斯之谜
远方云块低垂着双翼,沉重地
压弯远山刚硬的脊背
我知道,你不会在此停留太久
至少不会久于
远古的海贝,菊石
与归乡的呼唤
被刻进海岸礁石里的
每一个夏日
温泉与海湾
温泉围坐在我身旁
淡蓝色湖泊,貉的雕像
鸭子,风铃与富士山
全都围坐在我身旁
碧绿的雾气随月色腾起
涤荡蒙尘的清梦
海湾远道而来,小心翼翼地
在我身旁的温泉里坐下
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
温泉只能容纳那些洁净的事物
容不下一个国度,相异的表面与内里
繁华与繁华之下的阴霾和尘垢
历史的硝烟背后,潜伏着
血色铁蹄上锈迹斑斑
今夕的温泉,能否容下
被人类的恶念侵染后的失贞海湾
毕竟这是最好的温泉,在这里
你必须洗净遍身污秽
才能被接纳
芽庄海滩日出
照例
在黑夜的尾巴尖上
展开了一场激斗
天边暗沉的云,翻涌
不断击出的炮火
似春雷滚滚,暗自闷响
即刻
雾霭被狂风撕扯,战鼓擂擂
是谁在云端击鼓?
愈演愈烈,曙光锋利的刀刃
劈开空气中缥缈的朦胧
一轮旭日冲向天际
引燃海天交界处的狼烟
刹那
万丈光芒照亮整片汪洋
熊熊燃烧海水与朝霞
我宣布——
在今晨的战役里
伟大的光明
再次获胜
云顶随想
在云顶,某种隐秘与真实同时彰显
灯光明亮似白昼,人如潮涌
钱币是老虎机里的飞瀑
流入人性贪婪的裂口
海妖魅惑的歌喉,引人入梦
前路却是断崖绝壁?
我在可疑的喧嚣中颤抖
四周竟无一人觉得可疑
云霄间那乐土般的
地狱,纸醉金迷的晦暗
掩不住凛凛刀光
彻骨的寒意与血色
撼动着窗外呼啸的山风!
我宁愿到热带的河畔散步
巨蜥奔跑,飞鸟张开羽翼
美好的自然万物
在广阔天地间舞动
——无欲即自由!
泰国,斑斓的虹霓
我该如何描述这个国度的斑斓?
虎的花纹,彩蝶,热带水果
鹦鹉的尾羽,鱼群,花瓣
香料,庙宇,海贝与罗绮……
数不尽的色彩与味道
绚烂如天边跃动的虹霓
斑斓掀起一阵龙卷风
吹熄落日残存的烛火
黑夜将色彩悉数收回
深藏入海,销匿无踪
我站在黛青的夜空下
海上落满渔灯的珠光
明日,当斑斓如潮水般
淹没这片海岸之际
我早已离去
鱼尾狮,旅程的句点
鱼尾狮面朝大海
我们背靠鱼尾狮
阳光清澈,楼宇淡雅
绿树托起绵长岸线
庭院里满溢愉悦的芬芳
一切都如此和谐
我在落满鸟群的广场上散步
一群金色蚂蚁
在光洁的地砖上散步
风拨撩着云块边缘的淡金
一切都如此和谐
在剧变到来的前夜
我未曾知晓,鱼尾狮的前方
停驻着旅程的句点
句点将时光分割
诗行的残片如碎玻璃
划破渺远的记忆
那时——
海水清澈,空气洁净
我们尚未分别
合照里留存着我们的笑靥
一切都如此和谐
宛若虚构
诗歌与我同在——创作谈
我本不会写诗,也不懂诗,但有一天当我看见花朵在草丛里燃烧,我想将它们写进诗歌里。人生中的一些经历,隐秘的情感,无法言述的事物,我也想将它们写进诗歌里。沉浸在写诗所带来的朦胧的思绪中,像编织篮子一样编织着那些文字,是愉悦的。
写诗,归根结底是一种个人行为。即便一个人不想成为诗人,却不得不用文字来安抚那些如春潮般满溢的思绪,他也只能写诗。诗歌同样是个性化的,即便一些人写的是同一个事物,写出来也千差万别。诗歌源自于灵魂深处,在写诗时,我无法掩饰真实的自己,“我”的思绪全然地袒露在你的面前。
即便结果不尽人意,写诗的过程也充满乐趣。
我喜欢自然诗,创作离不开对自然的体悟。在世俗之外,自然是如此引人入胜,我不停地描绘着自然带给我的美好感受。我感受到的自然并非表观的自然,而是本质上的自然、灵性的自然。站在自然中,我感到自己与万物融为一体,周遭的景物变得空蒙而迷幻。自然的声音、味道、颜色和触感,混杂为一个神秘的“场”,裹挟着身处其中的人。我因此而偏爱文学中的自然,在文学之外,无论是通过音乐还是绘画,都不足以表达出自然带给我的那种感受。我被“天人合一”的体验所吸引,而不断地进入自然;我被创作所带来的“巅峰体验”所吸引,而不由自主地沉溺于创作。文艺创作本身是一种瘾,令人难以割舍。
这组诗写自我多年来游历的感受(诗中写到的地点包括贵州省雷山县白岩村、贵阳花溪河畔、贵州省榕江县、贵州省赤水市、贵州省梵净山亚木沟、台湾野柳公园、日本、越南芽庄、马来西亚云顶、泰国、新加坡等),有新作也有旧作。前几年,随着工作的终结,我的旅程暂时告一段落。我坐在电脑前,在回忆中敲下这些诗句,既意味着对过往的怀念,也意味着对当下混乱的逃避。所幸,我可以从脑海中寻到旅行时的美好回忆,来应对当下的种种不美好。比起留下一些物质或是财富上的东西,我认为留下回忆是更为重要的,这意味着你在孤独的时候、在痛苦的时候,仍可生活在回忆所营造出来的幻梦里,将那种幻梦作为坚持下去的希望。“万事由心造”,即使经历了同样的挫折和磨难,决定你能否走出这种磨难的却只在于你的心。
诗歌的文字是美妙的,我情愿看到这些美妙的文字,也不愿看到互联网上那些凌乱和别有用心的文字。一种文字吸引一种人,长久地被那些低俗的文字所侵染,人的三观和思维也会陷入泥沼。读一首好诗,仿佛心灵在深海的潜泳中浮到水面,做了一次深呼吸!倘若许久读不到好诗,我便会给自己写诗。无论写得如何,至少自己可读,这也是我创作的初衷——将时间消磨在美妙的诗歌里,比消磨在短视频里、消磨在逛街购物里、消磨在牌桌里更好些;看到美丽的大自然,把它们装进诗歌里,比随意地装进相片里等待遗忘更好些。
人们喜欢谈论金钱,而诸多和金钱有关的事物都暗含着骗局。为了阻挡那些骗局,我说:“我不懂金钱,让我们谈论那些山风、草地、树叶和鲜花吧!”于是我在朋友圈里发诗歌,而不是物质上的东西。我不喜欢那些世俗的事物,在冥冥中,我与文学和艺术是更为亲近的。阳光下的绿草地、微风吹拂的河堤、星空、草木和虫蚁鸟兽,比起社会所营造出来的种种幻象,我更亲近这些事物。我有种陶渊明式的田园情结,向往着生活在自然和荒野——这在我的现实中是不现实的。于是,我沉浸在诗歌营造出的梦境中,用诗歌打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疆域。在诗歌里,可以寄放纯净的梦、幸福与理想。
诗歌属于梦的疆域。人在现实世界里不容易有自由,在诗歌的世界里却是自由的。
接触诗歌不久,一些专业人士教我写诗的技法。我尝试了一些,很有意思。但在技法之上,我始终觉得一首诗的灵魂是其中的内涵,而不是表面上繁琐的文字。注重“炫技”便会流于技法,大道至简,真正的诗歌却是平和的、简朴的,是诗人发自内心深处的。我不愿为了投稿而作诗,我作诗是因为我想作诗,我有想要表达的东西才会作诗。一首诗经过我来到这个人世间,我只是诗歌的容器。有时,我无意识地开始写诗,写完即忘记了,记不清自己曾写过什么,只留下回忆残片般的诗歌和文字。树叶自然地生长,我自然地写诗,大抵如此。
在前文中我谈到对自然诗和自然的感受,事实上我生性热爱自然,自认为是自然的孩子。孩子天生就是诗人,孩子的眼睛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一个大人,倘若在长大后还能看到那些东西,或许就可以作诗了。而这样的人,通常与物欲横流的社会格格不入,有一种世俗难容的天真。孩子可以把玻璃珠、树叶这样的小东西当作珍宝,诗人也可以。人们攀比着物质和财富,而幸运的诗人,根本不需要去攀比这些东西。下楼看看蚂蚁,足以令他感到幸福。当你拥有了一双这样的眼睛,世界的美便向你悉数敞开。墙角的花是美,飘落的叶是美,天边的云是美……我曾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发现澎湃瀑布般的奇景;我曾在一片海滩上,发现海水和细沙在适宜角度的阳光下产生的金边……孩童的世界里充满了美好,有幸拥有儿童眼睛的诗人,总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美。
诗歌的创作,离不开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我在找寻着自然中的“诗境”,从古到今,无数诗人在自然中找到了诗意的慰藉。作家李汉荣在一篇散文中谈到,一只蝴蝶落在他的身上,使他感受到了一种“诗心”。我不断地在文学作品中寻觅着这种绝妙的“诗心”,寻觅着这样的诗歌与句子。大自然里充满了美好,大多数人发现不了这种美好,而诗人却可以向人们传达这种美好。写诗没什么成本,坐在家里,拿起纸笔就能写,但把诗写好不容易,需要长久的积淀,需要一定的灵感和天赋。
这些年来,AI的出现影响了文学创作。人们说,诗人和作家迟早会被AI取代。我却在思考,AI顶多只能取代一部分诗作,却取代不了一个真正的诗人的感受。AI可以替我创作,替我思考,却不能替我感受。毕竟,它不能看到花朵在草丛间燃烧的时刻,而我却可以。我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写进了诗歌,AI却只能用许多既有的句子加以拼凑——这是有本质性差别的。又想起辛波斯卡的诗句:“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既然写不写诗都是荒谬,又有何分别?
如今写诗的我,和曾经不写诗的我,又有何分别?
诗歌之于我,是生命中的调剂品,而非不可或缺的部分。有的人非常热爱诗歌,狂热地追求着诗歌,甚至把自己的生命都献给了诗歌。但明明是“我”在“写诗”,而不是“诗”在“写我”。“我”书写“我”的诗歌,用“诗歌”这种形式来作为表达情感与心绪的一种方式,足矣。与其将诗歌视为生命,不如将诗歌自然地融入生命,像云彩自然地融入天空、游鱼自然地融入大海一样。诗歌自然地成为了我的一部分,似吃饭睡觉的日常生活般存在着。
历经人生,诗歌与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