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木棉特别糟心的一天,东村的寡妇刘春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找了人来说合,要和木棉爹搭伙过日子。
木棉一百个不乐意,拿着扫把把那人赶走了,气呼呼的回屋,“爹哎,那个刘春湖怎么这么不要脸呢,上杆子来给人家做后娘”。李老头正在院子里吃烟,听木棉这般语气,讪讪一笑,掐了烟头便进屋了。
木棉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亲娘。木棉还在娘肚子里时候正赶上计划生育,村里为了响应国家号召,隔三差五的召开全员动员大会。李老头是村里的会计,为了给广大村民树立良好的榜样,便在动员大会上拍着胸脯和大家保证,不管生下来男孩女孩,他们家就只要这一个娃了。
为此李老头还得了个先进工作者称号,那黄灿灿的锦旗就挂在堂屋的正中央,要多耀眼就有多耀眼。
那时候木棉娘怀孕已经七个月了,那肚子巨大浑圆,任谁见了都说是个小子,木棉姥姥还特意找了闻名十里八乡的老中医给把脉,那老中医一脸沟壑纵横,白发银须,枯犒般的手轻搭木棉娘的手腕,屏气定神,只消半刻功夫,便微微点头,半睁着的眼睛扫了李老头一眼,“男娃,错不了。”
木棉娘生产那日,村里德高望重的产婆外出未归,李老头只得又去寻了另一位产婆。当木棉哇哇哇发出第一声啼哭时,木棉娘急急抬头问产婆:“男娃女娃?”,那产婆到底是年轻了点,未能顾虑到妇人生产是极凶险之事,容不得半点差池,见木棉娘开口问,便实实在在的回答了她:“女娃。”
只这两字,便如冰刃直直插入木棉娘的心窝,她想起自己家男人大庭广众之下拍胸脯说过的话,顿时觉得此生了无指望,心念一动,便再不肯配合产婆。这厢产婆包裹好了婴儿,却迟迟等不到胎儿包衣的娩出,再一瞧产妇,顿觉不妙,等喊了人进来,木棉娘却早已是回天乏术了。
李老头抱着木棉哭得悲天悯地,出殡那日,悲怆的唢呐声响彻在漫山的木棉林里,火红的木棉花在枝头轻颤,像似在唱一首告别的歌。
李老头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木棉娘,处理完后事,他便辞去了会计的职务,承包了村里的山头,带着木棉,一过就是二十年。
2.
李老头在屋里待了会,看到木棉出门了,便换了鞋,披了件外衣,往东村去了。
寡妇刘春湖正在门口喂兔子,老远就瞧见李老头晃晃悠悠的往这走,宽大的衣服甩来甩去,愈发显得他单薄瘦弱。
刘春湖看他这般走路的姿态,便知不妥。她叹口气,放下手里的家什,把李老头迎进屋,端了茶盘,又放了几颗他爱吃的葡萄干,方才自己坐了。
“我说这方法不行吧,木棉这孩子,记仇呢。”
“哎”,李老头也叹口气,端着茶杯却也不喝,思量一会,复又把茶杯放下,“再议吧”,便起身要走。
刘春湖赶忙转身去菜厨里拿了一包大枣,“这是我今天去集上刚买的,你带回去熬粥喝。也别责怪木棉,横竖这都是我家秋兰惹的祸。”
刘春湖口里的秋兰,是她唯一的女儿,和木棉年纪相仿。
两人的恩怨要从两年前说起。
那时候木棉在省里的医科大学读临床护理。大三的时候,木棉参加社团活动,结识了同系的刘林,那刘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木棉眼见着一场活动下来,他身边便围满了叽叽喳喳的一群小姑娘。
起初木棉对刘林是毫无心思的,她自幼便有父亲抚养长大,在她心里,像父亲那样魁梧硬朗人才是她瞧得上的,这刘林白白嫩嫩的,仗着家底殷实,又有一副好相貌,未免有些浮夸了。
可是刘林却对木棉上了心,他瞧着木棉在一群莺莺燕燕里面淡然自若的样子特别与众不同,便三天两头的约木棉,时间久了,木棉便成了他的女朋友。
大四那年,木棉想留在省城,为了多争取机会,她每天都跟在辅导员后面忙得团团转,而刘林家里早就给安排好了工作,两个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秋兰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刘林的。
3.
秋兰和木棉一般大,她原本在外省读医科的,同宿舍的女孩来省城找工作,她也便跟着碰碰运气,没想到刚一下火车秋兰便遇到了抢劫,四个女孩大呼小叫的跺着脚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这其中就包括刘林,那日他正巧去送死党到外地报道,从售票口刚出来,就看到四个女生边急得跳高边用手指着前面喊。
劫匪肯定是追不上了,刘林和几个热心人只捡回来劫匪扔下的皮包,除了现金,其他重要物品都还在。女孩们向刘林等人连声道谢,秋兰便趁机要了刘林的联系方式,说以后有机会定要感谢这次的大恩。
当木棉终于空闲下来想约刘林的时候,刘林正和秋兰在咖啡厅的许愿墙上贴标签,秋兰告诉刘林,这家咖啡厅的许愿墙特别灵,她宿舍的两个姐妹都来许过愿,刘林一边将信将疑,一边也配合着秋兰,拿了一张淡紫色的心形便签。
只是他尚未落笔,眼角瞥到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木棉正站在那里,一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刘林初初还是有些心虚的,她在木棉的质问下一声不吭,倒是秋兰,将理亏的刘林拦在身后,对着盛怒的木棉,一字一句的说:“他现在爱的是我了,没有告诉你是怕你分心丢了留在省城的机会。”
轻飘飘的几句话,便为这段感情划上了句号,从此一别两宽。
可是只有木棉知道,这轻描淡写毫无波澜的分手戏码,对她来说伤害何其大,她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整整躺了两天,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再哭。直到一次在梦里梦到了父亲,那是个秋天,父亲领着她站在山前,漫山的木棉花簌簌而落,树下落英纷陈,一片红火,耀得她睁不开眼。
“木棉花是英雄花,开的时候耀眼,落下来的时候也一样耀眼。我们家木棉长大了,也要像这花一样。”
分手后的木棉,再无留在省城的念想,正巧县城医院来学校招聘,木棉想着可以方便照顾李老头,便应允了。
有一日木棉休班,提了大大小小好几袋子礼品回家看望李老头,还没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有一妇人在洗衣服,那妇人四十有余,体态丰盈匀称,正一瓢一瓢的舀了水往水盆里倒,旁边堆了高高一堆待洗的衣服。
木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西边茅房里传出李老头的声音,“春湖啊,以后别来给我洗衣服了,这活我自己干就行,让我家木棉看见了可不好,这孩子心眼实。”
只见李老头边系裤腰带边从茅房里出来,眼光不经意瞥到门口站着的木棉身上,生生给唬住了,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木棉啊,你,你咋回来了呢?”
此刻木棉便已懂了七七八八,看了李老头一眼,也不言语,便径直进了屋。
再出来时木棉手里便多了一盘切好的西瓜,她把西瓜往桌上放了,便招呼李老头和刘春湖来吃,李老头仿佛松口气般的,眉眼间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笑呵呵的凑过去,刘春湖也放下舀子,两手在衣服上一正一反的擦拭几下,便开心的接过了木棉递过来的西瓜。
“爹,你不是前儿个说气短,正好休班,下午我带你去我们院检查一下”,木棉找个椅子坐下,边啃西瓜边和李老头说话。
“你刘婶给我拿了药,吃了好多了,不用去了。你休个班不容易,在家好好歇歇。”李老头像是炫耀般的,指着刘婶说:“你刘婶家的闺女也是学医的,上回听你刘婶念叨气短,专门给寄家里点药,我吃着挺对路的。”
刘春湖也凑过来,“是啊木棉,我家闺女也是学医的,还留在省城了,你认得不?”
“她叫什么名字啊?”木棉处于礼貌,寒暄的问了句。
“刘秋兰,跟我姓。”
4.
木棉用手里不多的工资,给李老头新换了电视,买了全自动洗衣机,又给他买了智能手机,教会他视频聊天,木棉觉得这样的话,李老头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可是有一天木棉回到家,发现李老头脑壳上缠着纱布,有淡淡血丝渗出,再三追问才知道,李老头洗菜的时候,地面湿滑,一个趔趄摔倒怎么也爬不起来,幸好刘春湖有每天中午都来给他送饽饽的习惯,赶紧喊了人把李老头送到卫生室。
木棉找了纱布和棉签,默默的给李老头换了药,她发现父亲头发都已经快全部变白了,以前宽大厚实的肩膀,现在也单薄了好多。
李老头说:“木棉啊,爹老了。”
木棉便忍不住哭起来。
她决定要把幸福还给父亲。
第二天木棉去东村请了刘春湖来家里,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她破天荒的喝了酒,她醉眼迷离的看着刘春湖一个劲的给父亲夹菜,父亲开心的像个孩子。
木棉把以前奶奶住的老房子重新收拾起来,斑驳的老墙推倒,换上一排排竹栅栏,移栽了花和树,李老头又差人运了些木头,给木棉在院子里砌了凉亭和葡萄架。
这里便是木棉的栖身之所了。
刘春湖有些踌躇,她给正在洗手的木棉递上一块毛巾,试探性的问她:“木棉,要不你还是回去住吧,哪天秋兰他们回来,我让她去东村那院子,不会让你为难的。”
木棉谢绝了刘春湖的好意,笑眼眯眯的望着焕然一新的居所。
夏天到了的时候,院子里的栅栏上爬满了蔷薇,地上有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小草,微风吹来花香,木棉便在凉亭下的石桌上铺了宣纸,待笔尖蘸满墨汁,一副春兰图便跃然纸上。
“咔嚓咔嚓”
木棉寻声望去,栅栏的外面,有一白衣青年,正拿了相机对准她。
她笑意盈盈
“我叫木棉”
“你好,木棉姑娘”
本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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