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旁边一直跟着一个少年,有人说:他是沪的儿子,像沪这样潇洒的人,自然有很多女人投怀送抱。也有人说:他是沪的徒弟,沪要把他的刀传给他。
沪曾经追随当时的佥都御史王守仁,前往南昌平定宁王之乱,立下大功,他满载着荣誉归来,只是屁股后多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沪把他呼作川,因为他的眼睛就如流动的川流,每一刻都在灵动着,颇像年轻时的沪,所以很多人都说,川是沪的孩子。可从那次平定叛乱回来,沪眼里的水波便停止了流动,像是一条干涸的河,河床无情的龟裂开来。只有当沪带着川的时候,这条死河才会流出那么一点水来。
沪常常在院子里练刀,沪的苗刀是一等一的水平,他擅长刀柄与刀刃的运用,刀的两头皆有杀伤性,令人防不胜防。川问:“能不能教我。”沉默寡言的川第一次向沪提了要求,沪当然不好拒绝,便从房内取出一把较为轻巧的苗刀,在交于川之前,他轻轻扭动刀柄上的机关,把刀刃取下,只交给川一个刀柄。川问为何,刀刃杀伤更大,为何不给他刀刃。“到时候会交给你的。”沪云里雾里的说道。于是,川就开始练习起了刀柄,沪提着一壶酒在一旁看着,院子里日复一日地传出邦邦的响声。
院内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转眼十年。川长成了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腰间还是别着一支刀柄,沪在这天帮川束发即冠,他已然成年。两人坐于庭中,摆上了一坛好酒和几个小菜。两人酒过三巡,沪抚着腰间的刀,呢喃着:“川啊,我没法为你和那些孩子一样,大摆宴席,我毕竟不是你的父亲。”
川走到沪的身边坐下,说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攀比的人,老师愿意教给我刀法,让我为我的家人们报仇,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沪走入房内,取出了一个长木匣子,按下开关,匣子便缓缓的打开来,一杆银色的刀刃显露出来,在月光的映射下,两条长长的血槽闪烁着,小小的沟壑好像蕴藏了一片星河。
川看得入迷了,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拿去吧,川,这是我为你锻造的刀刃,你想要的答案就藏于木匣的第二层,去揭晓答案吧”川把刀刃与腰间的刀柄合二为一,执着这把闪耀的苗刀,向着老师行了一个庄严的跪拜礼,起身后便取走木匣子第二层的卷轴,走进了房间内。
10年前,川还不是川,他是南昌城内的李家的小少爷,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府内的人都疼这个乖巧的小男孩,只是从那一天起,一切都被毁灭了。在一个寂静的夜晚,一伙身穿黑衣的刺客潜入了李府,一阵腥风血雨过后,满地的尸体。小少爷被下人藏在了酒缸内幸免于难,待那伙人屠杀完毕,离开李府,他才跨过他家里人的尸体,晃晃悠悠地跑到街上。正好让带队巡夜的沪给碰见了,沪在家里宽慰了他,说愿意带他离开这里。
川苦练刀法,并委托沪帮他寻找屠杀他家人的凶手。刀柄已经把木桩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川开始央求老师赐他刀刃,老师总是拒绝的,并唏嘘他不踏实,他便夜以继日地练习刀柄,直到二十加冠,川终于把刀刃与真相一并交于他。
卷轴:妙山竹林有一寺庙,其中有执面具者,精通苗刀,务必小心。
川看着沪,嘱咐他多加小心:“把一招一式演练多次,特别是刀柄和刀刃一定要灵活运用,刀刃固然强大,刀柄却可以让你反败为胜。”说完便出门打酒去了。川从正午练到傍晚,老师估计又在酒馆喝醉了,没有见他回来。他安耐不住了,把磨好的刀收入刀鞘,便走向了妙山。
日头就剩一个尖尖角,川借着落日的余晖上了妙山,用刀鞘拨开竹叶,穿过这片竹林,一座小巧的寺庙坐落在几座坟墓旁边。川翻越了寺庙的墙壁,匍匐在屋顶的瓦上,秘密的观察着庙里的一切:一个老和尚在院内踱步,好像显得格外紧张,随后拿起旁边的扫帚着扫扫,那扫扫,最后又把扫帚放了回去,扯着手里的佛珠在呢喃着。而高台上的佛笑脸盈盈,观望着和尚。
太阳已然落下山头,一阵叩门声悄然而至,老和尚好像被什么惊动一样,小跑着把门开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握着一把长刀,与老和尚耳语了几句,便走入寺庙内,而老和尚却下了山。男人身材魁梧,腰间的刀用皮革裹着,部分刀刃显露在外,川看得出是一把好刀。男人跪在佛前,佛还是笑着看着他。
这是绝佳的机会,川从屋顶一跃而下,随后把刀从刀鞘之内抽出,向男人的背脊砍去。男人仿佛脑后有眼,一个翻身,用裹着皮的刀把这一击挡下,并顺势一推,把川震退了好几步。川被这力道震惊了,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个戴面具的男人。男人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取下刀上的皮革,在佛像面前立起一面帘子,转身把刀尖指向川,又向上挑了挑,这是发出战斗邀约的信号。川想起面前这位一定就是屠他满门的仇人,一时间热血迸发,拔刀相向,男人也向他脸上劈来,两柄上好的苗刀在空中碰撞出火花,铿铿锵锵的声音震耳欲聋。一阵刀光剑影过后,川明显感到对方力道很深,不能打拖延战,便佯装退后。男人提刀追赶,川一个急刹,回头向上一刀,男人没有反应过来,衣服被霍开了一个大口子。川又是一刀,未中,被男人躲闪后抓住了机会,刀刃直接迎头砍来,川马上用刀柄挡了上去,迅速装换姿态,旋转刀刃,还以颜色。
“你长大了,李家的子嗣。”男人隔着厚厚的面具说话。
川的脑子里瞬间充斥着他的童年,那些场景走马灯似的滚动着,他明白,今天他一定要为家人复仇。手里的苗刀被攥得发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在一瞬间内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向男人奔袭而去,在同一瞬间,男人横着刀作出格挡动作。
哐当一声,两人僵在原地,在月光之下,一把断刃在地上映射出川的脸色铁青。男人的刀稳稳当当的卡在他的脖子上。
“再见。”男人说道。
有人沉重地倒在地上......
竹林里的乌鸦看到了那一幕:川的苗刀在碰上男人的刀的瞬间断开,他瞬间扭转手腕,把刀柄送进了男人的胸中,而男人的刀在他脖子上戛然而止。
男人死了。川揭开了他的面具,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他的老师-沪。他痛苦的摔倒了下去。
老和尚走了过来,似乎像知道了沪的死讯,他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川,好像明白他在疑惑些什么,便把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十年前宁王叛乱,南昌民不聊生,王守仁带领的军队前来镇压,分明暗两线,明面上与叛军对垒,暗线中派遣厂卫清除叛军势力的背后支援。而沪正是暗线中的统领,他混进了叛军的夜巡队,调查到李家是宁王发动叛乱的支持者,为其提供资金。在那个晚上,沪把巡夜队支开,厂卫趁机夜袭李府,屠杀满门。后来沪看见了川晃晃悠悠地从李府出来,内心煎熬,便收留了他。过后的几天,沪生活在痛苦之中,内心的折磨使他的眼睛失去了光彩,随后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带川离开南昌,等到有那么一天,让川亲自复仇。
川瘫倒在地上,沪的血溅在了断刃的血槽上,显现出两行字---以诤止诤,永无止境,佛在幕后笑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后来,沪的院子里又开始传出哐哐当当的响声,那是他的徒弟川在打铁铸刀,大明王朝的将领都在他这里定做,川用心地打磨着一把把刀,不时的望向房间里高悬的那把断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