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如果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你的名字

一、

2017年5月20日

太阳很大，明晃晃地挂着，张牙舞爪地烘烤着一切。路边的柳树也被晒得奄奄一息，无力地低垂着，只听得聒噪的蝉鸣和时不时飞奔而过像是逃离的汽车。

520，情人节，我爱你。

在不过20公里的城市，铺天盖地地爱情故事在火烈地上演。大把大把的玫瑰，甜蜜的情话，电影院中紧紧相握的手。多浪漫的节日。

陈寻撑着一把黑色的太阳伞，恍惚地往路尽头走去，尽管过了那么多年，那些事情，还是像一根直插心肺的鱼刺，虽然软了，却依然能带来刺骨的痛。

尽头是一片墓地，破败的墓园名字在烈日下熠熠生辉。

万寿陵园，万寿万寿，却埋着那样灿烂的青年。

陈寻在一块墓碑前站定，怔怔地望着墓碑上的照片。黑白分明的颜色把青年的轮廓勾勒的如山水画卷。

这是她为他拍的最成功的一次照片，高二那年，运动会，他在做准备活动时非要拉着她，让她陪自己说说话。

“陈陈，我现在特别紧张，真的，我需要你，你就陪我一会，好不好嘛”

她本来是负责班级拍照的，却被他的酒窝迷了眼，心甘情愿地被他拉过来，看他热身。

“那说好了，我就陪你这一会儿啊，我还得拍照呢，被同学看见又要说我们了”

“放心放心，有你在，我这次绝对轻轻松松的第一名，你就等着我把奖杯领回来吧”

少年始终面带微笑，眉眼温柔，四月微暖的光打在他脸上，青涩中带着温暖。

她不由得拿起相机，对准他的方向，咔嚓咔嚓连拍几张，把他的青春留下。

后来陆予果然不负众望，超了第二名整整一圈，完美拿下长跑第一名。

二、

明明已经过去了五年，过往却依然历历在目。

陈寻把伞放在地上，坐在墓碑前，轻轻抚摸着少年的眉眼，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了手折的星星，五颜六色。

“陆予，我今年23岁了，已经开始工作了，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都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想买的东西眼睛都不用眨就买了，你不用再担心我露宿街头，朝不保夕了。”

“哎我说你之前也是脑洞太大，怎么会天天觉得我一无是处，没有你的光辉就过不下去了呢。你看我现在，多好啊”

陈寻眼含泪光，却紧咬牙关，不愿落泪，努力摆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之前说最喜欢我叠的星星，我每年都会给你叠，今年的也在这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我想说的话，都让星星告诉你，你要记得给我回信，别像去年一年，整一年都不跟我说话，你再这样我会生气的”

去年，是陆予去世的第一年，明明是最悲痛的时候，他却一次也没有入过梦。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风是你雨是你，铁马是你，冰河也是你。

只要是你，怎么样都可以啊。

天色渐沉，陈寻站起身，像是从前每一次陆予送她回寝室那样，拍拍他的头，轻快的说“陆予你不用送我了，我走了啊”

晚上的夜风夹杂着温柔，像极了爱人的怀抱。

三、

陈寻有时候觉得，她和陆予的故事，狗血的比台湾言情小说还要厉害一百倍。

处处巧合，处处逼人。

那时他们只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把一切误会纠结扯开，还原一个最初的情怀。可船行尽头，不是一片桃源，而是黑暗无间。

逃不开，争不过的黑暗无间。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后悔过，是埋怨过，痛苦过，可那些负面的情绪，在想到陆予的那一刻，全然消失不见。

四、

2011年，九月一日，陈寻进入高中。在中考的厮杀中，她以高分进入了当地最好的高中——一中。充满着憧憬和欣喜。

那天的太阳很明媚，夏天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沿海小城的空气中总有着海的味道。

陈寻在挂着的分班名单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大红的纸张，小小的黑毛笔字写着无数人的名字，她睁大了眼睛，手指一个个比过。

八班，陈寻。她的手定住，同一时间，和一个修长的手指相碰，定了几秒。陈寻慌忙收回手，又偷偷瞟了手的主人，很高，白白净净的，瘦瘦的。

手很漂亮，这是陈寻对陆予的第一印象。

陈寻进入班级的时候，班里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一个和蔼的女老师在上边登记着信息，看到陈寻进来，招招手让她过来。

“陈寻是吧，你坐第四排靠窗那个位置。快过去收拾收拾吧。”

陈寻依声寻去，第四排，靠窗，她缓缓走过去，坐到位置上，看了看一周，开始期待自己的同桌。

没两分钟，她旁边就坐过来一个人。看着来人，她有点愣。

陆予对她微微笑了一下，脸颊的酒窝凹了进去，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陈寻的脸倏地红了，她有点害羞，特别是对陌生人。不过新同桌这么友善，她心里乐得开出了花。

初遇时的陈寻和陆予都没有想过，今后的岁月中，他们竟然贯穿了彼此的一生。

五、

爱情来得很快，记不得是哪一天，应该是个夏天的午后，大家都在午睡，陈寻却突然惊醒，出了一身冷汗，蒸笼般的教室本来就催得人一身热气，她这样更是难受非常。正准备起身去厕所洗把脸，却感受到了一阵一阵的凉风，她听到陆予在跟前边的刘奇讲话。

“不知道她做梦梦见了什么，吓成这样。“

刘奇嘿嘿笑着，说“予哥，你这么贴心啊，天天中午也不睡觉，就给陈寻扇扇子“

陈寻心下一动，这才知晓凉风的来源。

居然是陆予。

这才开学一个月，她跟陆予的交流其实很少。很多关于陆予的故事，都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比如，陆予初中时候就是学校一霸，不是学霸而是校霸，手下有一堆小弟，天天带着小弟去跟人决斗。

比如，他有过好几个女朋友，一个比一个漂亮，花花公子一样，今天点这个明天来那个。

比如，陆予初中学习特别差，却不知道怎么的，中考超超常发挥，居然考了区里第二，还来了一中。

关于陆予的传说太多，陈寻经常看着旁边安静的少年，真假难辨。

到底哪个是真正的陆予，她不知道也不想探求太多他的过去。她只记得，这个灿烂的安静的少年，在每个燥热的午后，不紧不慢的扇着扇子，为她营造了最好的睡眠环境。

五、

喜欢的种子在心里一旦扎了根，就很难再剔除，反而长得愈发旺盛。

陈寻有点喜欢陆予了。

“陆予，我这道题不会写，你帮我看看吧！”

“陆予，昨天的快乐大本营你看没，哇塞超级搞笑。”

“陆予，这我妈做的春卷，要不要来一个？”

陈寻不是那种特别喜欢跟别人交流的人，但对象换了陆予，她就他别想找他说说话。

说什么都行，每次听到陆予的回答，心里就像一万束烟花盛开，噼里啪啦。

陆予也喜欢陈寻。

他记得刚开学时，陈寻和他指尖相碰的那一刻，微风不燥，陈寻披散的黑色长发和白色的碎花长裙和羞怯的粉红脸颊。

他想到老舍先生的那句话：“这世上真话本就不多，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知道他们是同桌的时候，陆予心里只有一句话，近水楼台先得月。

命运如此安排，实在巧妙。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着，高一的课程还算轻松，一帮半大孩子心里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小想法。在五月二十日那天，一堆人挤眉弄眼地看着出现在这个人那个人桌上的花，互相猜测着今天有几个人要脱单。

陈寻给陆予了一盒巧克力，说“我看超市巧克力都在搞活动，就多买了几盒，送你一盒了。”

她眼神清亮，真是看不出有什么非分之想，好像送的不是巧克力，而是一块随手买多的橡皮。

陆予失笑，什么破烂借口。

“嗯，我收了，能吃吧，没毒吧，不是三无吧？”

一记粉拳袭来。

“不要给我，我自己吃。”陈寻很生气。

“就不给你。”陆予直接拆开，扔到嘴里。

最后一节课，陆予递给陈寻一张纸条。

“陈寻，等会放学后，你先别走，我有事给你说。”

陈寻猜到了很多，她想，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

六、

五月的天其实已经无限逼近炎夏。

五点四十放学，陈寻没有急着收拾书包，她一直在看陆予，陆予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陆予唰的起身，告诉陈寻：“走吧我们。带你去个地方。”

陈寻看着少年的脸，少有的认真。

她背上书包，陆予带着她走到车棚，慢慢推着自行车走出校外。

夕阳正好，绚烂了整个天空。

刚出校门，陆予就让陈寻坐到车后座，开始蹬着自行车走向沿海的大道。

“陆予，你要带我去哪啊？”

“去一个你肯定没去过的地方，特别漂亮。”

风啊把少女的发香吹向前，陆予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

“南城的风是否吹向了你，它带来了我的消息，你曾经是我亡命天涯的勇气……”

单车行过了海，走过了白昼，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了。

眼前是一片葱茏的绿意，是座小山，一阶一阶古朴的石板铺着，通向更深更高远的地方。

“好了，现在到地方了，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说什么了吗？”陈寻稳到，带着七分狡黠。

陆予没有说话，拉着她的手一路狂奔，到山顶。

他扭过头，正对着陈寻，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满天星，送到陈寻手中，清冽的眼神对着陈寻，“陈寻，我喜欢你，从开学到现在，还有以后的未来，我都喜欢你，你能和我在一起吗？”

很简单的告白。

陈寻一把抱住陆予，“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一直在等你说，你今天终于说了。我也喜欢你，喜欢了好久。”

陆予抱着陈寻，转了一圈又一圈，星光璀璨，周边的树枝上林叶上也开始泛起暖黄的五颜六色的光，串在一起，是一句话，“陆予喜欢陈寻，陈寻能和陆予在一起吗？”

陈寻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主动踮起脚，轻轻地，在陆予脸上亲了一下，像是蜻蜓掠过水面。

七、

有了爱情之后，所有平凡的微小的事物都变得闪闪发光。

每天早上，陆予总会在陈寻家小区门口等着她，看着她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晨光微熹，女孩可人。

“陈陈，这我家门口的鸡蛋灌饼，上次你说特好吃那个，我专门给你多放了点辣，快吃。”陆予揉揉陈寻的头，毛茸茸的碎发和扎得笔直的马尾，拉着她走到自行车前。

陈寻还有点怔，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让吃吃让上车上车。

一个饼快吃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上学路上总会路过一条小道，叫百花里。

春有樱花飘落，夏有阴阴夏木，秋有红枫似火，冬有梅艳群芳。

“陆予，你说我们以后如果还在一起，结婚了的话，我们就住在这里吧，你看这，住这的人一年四季都不会孤单。”陈寻说。

“陈陈，再纠正你一遍，我们以后一定一定会在一起的，没有如果。”陆予对这个问题总是很严肃。

“好的好的我错了。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年少的誓言总是言之凿凿，相信着地久天久。

关于陆予的传说问题，陈寻也求证过。

“陆予，听说你原来是你们学校校霸，那我现在岂不是和校霸谈恋爱了，好荣幸诶。”陈寻贱贱地说。

陆予放下正在奋笔疾书的笔，用手指弹了弹陈寻的小脑瓜。

“傻孩子，哪有那么神奇，校霸这么好当啊，我只不过是武力值稍微高一点，所以别人不敢惹我罢了。我跟那些人都不一块混好吗。“

“还有啊，听说你以前还有很多女朋友？”语气平淡，眼神却满含杀意。

“怎么能呢，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你是我初恋。这些乱七八糟的你都从哪听的，我都没听过。”陆予疑惑道。

“没什么没什么，之前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陈寻有点心虚，之前明明说自己不计较这些，可遇到陆予，什么都变了。

陆予没说什么，站起来，轻轻环住陈寻，低头印下一个吻。

“你只要知道我爱你，这就够了。”

八、

陈寻和陆予做了三年同桌，偷偷摸摸地谈着小恋爱。

日子平淡中带着激情。

2012年5月20日，是陈寻和陆予在一起三年的纪念日。

已经是高三了，本来是没有假期的。但由于学校周边线路改造断电断水一天，学校迫不得已忍痛给高三学子放一天假。

陈寻和陆予高兴疯了，难得的假期还是纪念日，多美好的一天。

“陈陈，明天我带你去新开的那个主题公园吧，你不是一直特想去吗？”刚回到家，陈寻就收到了陆予的短信。

“好啊好啊，我听别人说，里边那个摩天轮特浪漫。还有那个跳楼机，超级刺激的。“陈寻想去这个公园已经很久了，却苦于一直没有时间，这好不容易空出一天，一定要去。

“那明天早上九点，我去你家门口等你。”

“好，你早点睡，晚安。”

“晚安宝宝。”

第二天，陈寻一觉睡到八点半，匆匆忙忙起床洗漱打扮，已经到九点了，却没有收到任何陆予的短信，陈寻有点奇怪。

一般来讲，陆予都会提前叫她起床，现在不但没有叫居然还迟到了。

“陆予，你怎么还没来啊？”

陈寻已经到门口去等陆予了。

很奇怪，陈寻连发了三四条短信，却始终没有收到回信。

一开始她想着陆予可能是睡过了，也没在意。可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再怎么样也该起来了啊。

她决定去看一看，一路骑车飞奔到陆予家楼下。

却看到围了一层一层的警戒线，还有一个个穿着警服的警察。

陈寻只感到心慌，有什么东西，正在逝去。

她紧紧拽住一个一直在看热闹的大妈。“阿姨，这里，发生了什么？”陈寻声音颤抖。

“哎呦天杀的，太惨了小姑娘。昨晚上两三点，这楼上一家进了小偷，后来被发现了，这丧心病狂的小偷居然带了刀，把这一家人砍得呦……”接下来的话，陈寻已经听不清了。

她两耳空鸣，铺天盖地的黑席卷了她。

陈寻晕倒了。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唤回了她的意志。

妈妈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到她醒来，忙倒杯水，陈寻艰难地张口。

“妈妈，这不是真的吧？陆予陆予还活着，对不对？？？“

陈寻妈妈眼含悲恸，又带着怜惜。

陈寻明白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想哭却出不来声音。心里像是失去了一大块，空落落的。都跟着那个人走了。

九、

陈寻最后还是参加了陆予的葬礼。

男孩子停在了永远的十八岁。

她看着墓碑上微笑的少年，终于哭出了声。

这个人，说永远喜欢我却让我这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