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他站在幕布后面,歪着嘴唇对那个扮流浪诗人的演员说话,“这是第三幕,还有四十分钟开场。你可不能搞砸了。观众席上所有人都睡着了。”
“放心好了。先生。”
“我不放心。上次这个职位的上一个人就搞砸了。他踩到了一只塑料鸭,整个观众席上一片哗然。在社交网络上我们的差评多了500多条,然后——一颗星,就这样——啪擦!没了。被他妈的世界舆论吃掉了。他们还吃掉了很多东西。不过我更关心这个——星星。”
“我是专业的演员。”
“我听过很多遍了。这是观众参与的戏剧,所以如果你被观众执行任何法律之外的行动,你必须忍受,并且化险为夷。还记得joker吗?joker?”他拿起一个小丑的玩偶,摇晃几下。
“别把我当傻逼看。”
“那就是你和上司交谈的口气,很好。我喜欢你。再给我点动力,我就能开除你了。动力就是这句话……别把我当傻逼看。好,出发吧。”他推了那个演员一把。演员大口喘气,准备好面具和刀剑,还有像马格南左轮之类的危险武器。这样就可以好好用正当防卫这项法律。这演员可能一辈子用不了几次。
他拿起刀剑,挂在腰上,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剑士服。
现在是凌晨两点,观众被要求睡在席上,否则就会破坏整个环节的故事连贯性。失眠者被要求服下安眠药,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尝试未知的事物的。因为生活过于难以接受。
在入睡之前,观众们已经欣赏过了一段精彩的两小时独角戏,他分饰四个角色,有超过一千句台词,中间睡了半个钟头,在前十分钟他当观众,大喊大叫抱怨戏剧带来的负面作用,后半小时则是脱口秀,素质很不错。
“他们永远不知道创新的好处。是的,虽然会死点人,但杀一救百,不是吗?我知道现在与观众的互动的打破第四面墙的戏剧作品越来越多了。但我们想尝试一项新的想法,让观众把日常生活融入戏剧中,而主角在世界上游走,而不是只待在台上。还有,需要实质性的伤害。”
这就是流浪诗人的职业。他是偶然闯入这个剧场的。
“我是个爱哭的男孩,因为钱币而隐藏自己,”他小心翼翼地跨过温暖的地板,小心地哼着歌,“我拿起一张卷角的纸,到处呼唤你的名字。”他四下寻找自己那位分饰四角的伙伴。
这位流浪诗人已经整整演了九十天了,从波多黎各到密西西比河沿岸,大地是他的舞台,所有人都是观众。
“很久很久以前,我仍然记得,音乐是如何令我如此快乐的~”他蹑手蹑脚地踏过一位先生伸出来的脚,打鼾声此起彼伏。
“带着我的真爱穿过小镇,和大家说再见吧。”他的声音是那样柔和,流浪诗人给了他感性而柔和的内质,看到一只蝴蝶的死亡可以让他流泪。这不是矫情。
他看见一个胖小孩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但他马上闭上了眼睛。有人说梦话,他碎碎念着。再过一会儿就要放下一幕的背景音乐,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被惊醒。可能是第四交响曲。也许吧。
流浪诗人看过很多公路,也了解了公路音乐家的感觉。他睡在沙漠里,看不见尽头。公路通向家庭和希望,也是生活无尽的向前。在一场公路旅行里他很容易想到人生这类无聊的东西。每个过客,要么坐车,要么走路,要么是一群动物,他曾经目睹过白驹过隙的夕阳和一丝丝的雨落到他的帽子和手臂上,他用粗糙的舌头舔,苦涩的味道让他的心灵流泪。
他拿的是一把夏威夷吉他。
“我曾经苍老,但我现在风华正茂。”诗人仍然在吹口哨,用手做出和弦的姿势,在观众席的台阶上打着拍子,他拿下帽子,亲了身边那个小女孩的额头,把那个从古巴买来的帽子盖在她的脸上。
走到了第三排,他才看见睡在边缘的朋友。
“嘿,起来,小伙子。”他碰了碰他的肩膀。那位分饰四角的演员睡眼惺忪,他伸了个懒腰,接着他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了流浪诗人。“哦,老天爷,我今天就必须这么倒霉吗?今天?就今天?”他低声骂道,“没其他选择了吗?哈?”
流浪诗人耸了耸肩膀,表示无奈。
他懊恼地从红色的舒服的椅子上爬起来,整了一下衣服的褶皱,呼了一口气,“昨天那个表演能抵我半年的开销。没关系。你来吧。就算我今天死在这里,老板也必须继续付我工钱。”
突然,第四交响曲在喇叭里奏响,就好像在宁静的夜空里有人放了一炮。所有人都开始大吼大叫,抱怨突如其来的音乐声。
“好了,快抓住我!”流浪诗人把演员扣在自己的手肘下,大叫一句:“大家都别动!别他妈说话!”闪光灯突然打在他身上,其他所有地方都暗了下来,好像在表演一出最后的晚餐。
但人群还在骚动。流浪诗人拿出一把枪,对着演员的脚踝处开了一枪。那演员惨叫一声,这才平息了骚动的声音。现在,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着观众席上的他。
“可以,我很满意,虽然流了点血。现在你们长记性了。”流血的那个人穿着粗气,因为流着血而肾上腺素飙升。
诗人时而回过头去,以免有人从背后把他按倒。
“你们可能在墨西哥和密西西比河沿岸的城市里已经看过我了。是,我谈了很多歌,我坐在街头,看着你们走过我身边,扔下钱币,我时刻为下一顿饭着想。现在,一个故事,我要讲一个故事。从前,在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小孩,他无依无靠,他还很爱哭。他曾经是一个老人,苍老白鬓。但他拿起了一把口琴,那把口琴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而且它有魔力,它可以把人变得年轻,具有梦想,而且会关注那些生活里的细节,醉生梦死,他意识到他的宿命就是走入这家剧院,唤醒所有的观众,他会表演一曲《时代在改变》,我来充当吉他手。可他昨晚上死于肺部感染。他没有钱去医院。临死前,他和我说,我爱这个世界,但我痛恨剧场里的故事。它是快速毁掉一个人最好的东西。不管他说的对不对,我都想,尝试一下,毁掉自己,这是人的通性。最好是这样。”
“耶耶,趁他还没有开精神病证明赶紧毙了他。”演员痛苦地低声说。
显然,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绑架。而没有一个人离开剧场。他们坐在原地,有些人若无其事,认为这只不过是演戏的一部分,另外一些人有些紧张,觉得这家伙可能疯掉了。总之,没人站出来指责这无理的犯罪。
“这就是你们中产阶级在这个故事里面最后的角色。我是谢幕的人。你们要说服我放下这把武器,告诉我生命有多美好。在经过三个月的旅行之后,我认为我看见了最绝望的东西。那就是希望。”他往后退,渐渐地退到舞台上,聚光灯也跟随着他移动。血迹渐渐蔓延。
“嘿,先生!”诗人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呼喊他。他循着声源望去,是那个戴着帽子的小女孩。她望着他。
“怎么了,小女孩?”
“这是你的帽子。我在电视上看过你很多次,这是你的帽子。虽然有点磨平了,但还是可以戴的。还给你。”她让旁边的人传给诗人。
帽子在人海中吹拂,最后放到了舞台上。
诗人默默地捡起帽子,扣在头上。
“我希望你弹一首《日记》。可以吗?我早就想见你了,你是我的偶像。虽然你遭受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可我喜欢你的歌词和曲调。”女孩大声说道。
诗人把演员放到地上。他站在原地,从口袋里拿出口琴,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他把口琴凑到嘴边,吹起音符。四下都那么安静。音符飘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聚光灯打得他们两个惨白。诗人闭上眼睛,眼角的皱纹里有些污垢,乱蓬蓬的头发里,白色的发丝变成了丰满的羽毛,皱纹是大海里的余波,他在海上漂浮,是沙粒,仙人掌和雨丝的孩子。
一曲奏完,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他们欢呼,他们庆祝干杯,有些甚至上台和两位仁兄握了握手,还亲自拨打急救电话,把打伤的演员送去了医院。
也许是因为避免了一个人的死亡,也许是为了这出戏剧的完美谢幕而鼓掌。在那个故事里,谁也分不清谁是真的杀人犯,谁是在面具之下的演员。但血迹却是那么真实,子弹牢牢地卡在他的脚踝里,无法逃脱。也许这才是生活的真谛。谁说得清呢?在我来看,这是最好的谢幕了。没人死。我坐在街角的报纸上,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小提琴,上面有别致的花纹,还有几块擦伤,那是坐火车的时候刮到的。有时候我会拉点独奏。没错,那个男孩的确死了。今后,人们就会生活在谎言和欺骗里。
今晚我会去大剧场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