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姜楠走了，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输的明明是我，他却哭了。

圣诞树上的彩色小灯，和贴满玻璃窗的“我爱你”剪纸，像一幅充满讽刺的漫画。

2、

刚毕业第一年，我进入一家合资企业。快节奏的大都市生活，拥挤的集体宿舍和宿舍里复杂的人际关系，让我疲于应对。

辗转在城中村租到了一间灰暗的板房，自己动手买来白底小蓝暗花儿的墙纸贴满四壁，屋子立刻亮堂起来。下班后，穿行在闹市，寻觅中意的宝贝，一点一滴地装饰、充实自己的小屋。我的小屋挂满了琳琅的小饰品，美得像欧洲童话电影。

姜楠来了，像一只迷路的小狗，误入我的童话小屋。

姜楠的老乡刘波就住在我的隔壁。从此，以找刘波为借口，姜楠流连于我的小屋。

我们很快热恋。他说，是我童话般梦幻的小屋引诱了他疲累的灵魂。

姜楠和我一样，毕业后就飘在这个城市里打拼，说得最少干得最多，却总是得不到大BOSS的青睐。

他总是提前来我们公司楼下等我下班，一起挤地铁，一起去超市采购，一起回家做晚餐。有时叫上隔壁的刘波，小屋里欢声笑语，烟熏火燎，都是幸福的味道。

在我的不断鼓励和出谋划策下，姜楠的聪明才智和努力得到老板认可，终于当上部门经理，分得公司里的一居室。

他说是我带给他的好运，我是他要爱护一辈子的珍宝。姜楠要我搬去他的公寓。

对自己一手打造的温馨小屋，我不舍离去。姜楠舍近求远，搬来我的小屋。

姜楠送我两尾金鱼，说那条黑如点墨的是他，那条红似桃花的是我。两只金鱼时而活泼舞动，时而交颈缠绵，像热恋中的情侣。

3、

姜楠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总是借口工作太忙或者要出差。

没有了他的生活，我多么不习惯。

姜楠曾说过，他是男人，他要打拼，他要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和远方农村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争取幸福的生活。

那晚我从睡梦中疼醒，浑身冷汗，像一尾离开水的鱼，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颤抖着给他打电话，他的声音空前的冷淡，隐约透着打搅好梦的愤怒。

刘波将我送进医院，流感加急性肠胃炎。住院期间，姜楠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刘波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屋漏偏逢连夜雨，出院回家已经是几天后的一个晚上。

门虚掩着，没有开灯，我以为是姜楠回来了，想要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

的确是，意外。

小屋里一片狼藉，抽屉被撬开，书柜衣橱被翻得七零八落，我的小屋被小偷洗劫一空。

给姜楠打电话，想对着他痛哭，想跟他述说多日来的委屈和思念，电话里传来冰冷的语音提示，关机。

等待，仿佛如绵长的曲谱，我一路弹下去，始终没有遇到休止符。直到双手血肉模糊，琴弦崩断。

时间像一尾轻快的鱼滑行过去，春来冬去，夏去秋来，姜楠无半点音讯。

他消失得理所当然，干干净净，好像我们的爱情其实只不过是场梦。

那只红若桃花的鱼莫名死去。几天之后另一尾鱼也静止在水面，或许失去伴侣的黑鱼太孤独落寞，郁郁寡欢而终。

正如我们的爱，用情太深而寿命太短。

我的天空变得灰蒙蒙的，连路边香樟树的叶子也蒙上了一层灰。偌大的城市，人群熙攘，热闹非凡，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我开始沉默，低着头在这个城市匆匆行走。总想躲回自己的小屋里，像蜗牛缩进自己重重的壳里。

刘波不时来我的小屋坐坐，闲聊几句家长里短，却闭口不提他。他不说，我也不问。

小屋前有一个花坛，一些杜鹃，一些木槿，一些不知名的矮株灌木。月光斜斜照过来，我坐在门前，看不甚分明的云流过来又流走。

温暖的夜风漫过全身，可以闻到远处淡淡的夜来香味。

刘波对我说：别再等他了……不值得。

这时有风路过，吹起微尘迷了我的眼睛。

4、

我和姜楠的故事注定成为一段逝去的传说，不留一丝痕迹。

清理掉他所有的物品和对他所有的怀念。我需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来为我短命的爱情画上一个休止符。

南方海滨小城，椰风吹拂，温暖而熨帖。

霓虹灯闪闪烁烁，连接成一片灿烂的海洋，看不到尽头。

我一个人在人群中晃来晃去，看各色人的脸。人人表情各异，却都行色匆匆，这个世界真是个大杂烩。

不知不觉晃进街心公园，灯光昏暗，行人稀少。

灌木丛里，小石桌边，到处是缠绵悱恻的情侣。有风吹树梢发出的声音，有秋虫唧唧，有黑夜的呢喃。

一对情侣章鱼似地缠在一起，忘我地接吻，发出夸张的声音。

我不小心碰翻了一个垃圾桶，巨大的声响惊动了纠缠在一起的章鱼，两双愤怒的眼睛像要飞出尖刀来。

我慌不择路，仓皇而逃。

逃到灯火辉煌的大街上，心脏狂跳，我蹲在地上，手捂着胸口。惊魂甫定，我竟然有一丝孩童般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刹那间我获得了顿悟，人生如戏，何必太在意一个不值得留恋的过客。从此我不愿再做那个自怨自艾的小配角，面对生活，我要主动出击。

美丽的海滨小城真是人杰地灵，水光山色，风景怡人。海风吹走了我头顶的乌云，我的旅途愉快而惬意。

回到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小屋，我从外到内都是崭新的。想要开始全新生活的心是那么迫切。

我全身心投入工作，公司、小屋两点一线。总是上班最早，下班最晚的那一个。以前从不屑参加的各类公司活动再也不缺席。

以前说我清高冷傲的同事们欣然接受我的转变。我欣喜地发现只要自己放低姿态，这个温馨融洽的大家庭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可亲可爱。

我的勤快和不断推陈出新的创意，引起上司的注意。上司试探性地将一些重点设计工作交给我，我总是漂亮地完成任务。慢慢地，上司开始让我担任一些大型设计任务的总设计师，我全力以赴，没有辜负上司的信任。

工作之余也接一些外面的私活，别具一格的设计风格很受顾客欢迎，老顾客介绍新顾客，我在设计界开始小有名气。

我慢慢变得独立而坚强。在同事的邀请下，我参加了本市一个驴友队，周末结伴暴走、登山、烧烤、露营。

蓝天宁静悠远，路边的野草野花翠绿娇艳，山间的风凉爽宜人，同行的朋友们亲密、自然，没有防备没有猜忌没有算计，人与人之间的友谊仿佛纯如天然。

我惊喜地发现，原来生活中到处都是阳光，太阳底下，什么都那么清新可爱。

我在一个高档小区按揭一套两居室，正在精心设计自己的梦幻小屋。我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光彩照人，甚至憧憬着创建一个自己的工作室。

好事总是接踵而至，当大BOSS宣布，我升任设计总监，会议室响起热烈的掌声，同事们纷纷真诚地祝福我鼓励我。

我搬进宽敞明亮的独立办公室，婉拒了公司分给我的一居室住房，只接受一辆代步汽车。

5、

圣诞夜，我和公司里的同事们一起去酒吧狂欢。

深夜，尽兴而归。门居然虚掩着，我心里一凛，难道小偷再次光临了寒舍？真得赶快搬家了。

我脊背发凉，手里的钥匙簌簌地抖。推开门，屋角有几颗小星星一闪一闪，一个鬼魅的黑影立在屋中央。

“是谁？”我声音颤抖，壮着胆伸手摸开关。

“别开灯！”黑影叫道。

是他，他来干什么？

姜楠扑过来抱着我，浑身颤抖，呼吸急促。我奋力挣脱开。

空气凝固，死一般的沉寂。

我没说话，他也不开口。屋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时间流逝，我失去了耐性，正打算下逐客令。

姜楠“噗通”跪下，痛哭流涕地请求原谅，声泪俱下地述说。

原来，疲于应付那个自称家世显赫的新欢无止境的物欲和情欲，他的工作频频出错，公司领导一再给他机会，直到他给公司造成无可挽回的大笔资金损失，公司领导才醒悟，此人不堪大用，予以开除。

姜楠没有申辩，没有一丝悔意，傲然离开。他不怕，他输得起，家里有一座属于他的金矿呢。

回到家，“金矿”已经离开，席卷了他的所有钱财，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楠疯狂地寻找，却毫无头绪，他对那个女人竟然一无所知。

转而去求曾经的老板，却发现他当初的竞争对手坐上了他曾经的交椅。不懈的调查结果却是，那令他一无所有身败名裂的女人竟然是竞争对手高价请来的职业勾引人。

姜楠身无分文，居无定所。他想起了我，想起了我的温柔娴静，无欲无求。

姜楠撬开我的门锁，用圣诞树和剪纸装点我的小屋，想要给我惊喜。

惊喜？我脊背僵硬，默然无语。我的生活丰满而充实，没有一丝缝隙盛放你的惊喜。

姜楠像一条狗匍匐在地乞求原谅，乞求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太迟了，我不再是那个柔弱无依的弱女子，你有你的梦想和追求，我有我的伤痕和骄傲。

我孤立无援时，你在哪里。

那两条曾经相爱的鱼，你能让它们重生吗？

我柔软的心已经裹进钢铁样坚不可摧的躯壳里。

撇下那个喋喋不休的泪人，我来到大街上。城中村的街道，夜晚总是很安静，路灯昏黄，行人稀少。

夜色沉静，如一池湖水。晚归的车灯射过，像一枚石子轻轻投掷进湖面，激不起我内心的一丝涟漪。

6、

回到小屋，姜楠已经走了。

明天必须搬家了，我想。（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