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在欧洲残留了三个多礼拜,加上之前赶 paper 和找房,已经好久没有来这儿更新了。本也没有写游记的必要,只是行程实在过于匆忙,如果现在不记一点下来,恐怕除了腿酸,就要统统忘记了。再说根本没什么写明信片的时机,且以本文替代,以飨读者。
1
离 deadline 还有三天的时候,导师一定觉得奇怪,我刚发邮件证实我们苦心经营的三个程序没有一个能用的,怎么在凌晨两点又追加了一句话说“我想我已经知道原作者的意思了”。我们需要 replicate 的一个实验里需要把每个句子的原句和缩写过的句子进行单词对齐,即标出缩句中每个单词来自原句的哪里。然而他们用的是一个机器翻译软件,那它可不知道这一对句子是同一种语言,怎么保证每个单词总是和它自己对齐呢?原作者只是说,“每个单词也和它自己对齐了”。这看起来像是个结果,而非过程。这个“也”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了很久,请教了在那个领域有经验的人,还是一无所获。时过境迁,很多作者都记不得这种细节了。
直到躺在床上,睡下去以后思维才灵光起来:除了真正的句子,我们还可以创造一些人工的句子对,每对都只有同一个单词,比如 apple—apple 这样。因为对齐时没有别的单词可选,软件就能掌握到 apple 只能对应 apple,并把这条规则应用到真的句子里。所以“也”的意思,就是相对于真正的句子而言,还有这些辅助句子!我赶紧摸来手机,记下了 “apple—apple”,然后给导师发了那句话,才安心睡觉。
通宵赶文章的七月,天气真是热昏了头。我在系门口锁自行车的时候,因为车头重心不稳,车子又倒下来砸在我之前没砸的腿上。车的踏板从小和我有仇,这边的腿撞烂了就换一边,想来只有在香港的时候才有完好的双腿。想到过两天要动身了,我还没有打包,连走路都困难了,实在前途渺茫。
2
就这么睡眼惺忪地一个人上路了。去里斯本的路上,所有的车都是要等到望眼欲穿,连行李都花了两个小时才出来。但是我下午一到宾馆就赶去上当天最后一堂课了。每天清早开始上课,午后上实验课,最后傍晚还有课,想不睡着都难。有一个晚上和导师约定通了电话,听一下关于我每天晚上在做的 slides 的意见。还有一个晚上有暑期班举办的晚宴,在一个没有空调的大厅里吃到了十一点。
最后一天认识了几个中国同学,决定中午一起去吃他们找到的一家火锅。吃的时候,我收到短信说我次日的航班被取消了,法航将自动把我转移给荷兰航空。等回到学校,我登录进去一看,看到航班是半夜到感觉就不好,正想着要不要申诉,却发现航班居然被“延误”了 68 小时!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月了好么……于是把电脑架在楼道的消防工具箱上开始打电话。法航早已被打爆了,等了大概 30 多分钟,电话终于接通了。我说,因为取消的是我第一程的航班,能不能恢复我第二程的航班,我自己安排去巴黎转机。我当然已经查过,保险会赔偿额外的费用。客服让我稍等,但等了 20 分钟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接听。我已经找到网上客服,准备同时进行,电话里终于传来了声音。他们居然给买了葡萄牙航空和斯堪的纳维亚航空的联程机票,第二天一早起飞。谢天谢地,法航也是花了血本了。
结果当晚我们四个人坐完 tram 又发现了一个“大排档”的市场。好吃的东西太多,可惜我只有吃一次的机会。我点了一种鱼,拿到手里却看着就是土豆泥!另外三个人点了章鱼,结果吃出沙子来,纠结了一会儿又去退。这店也没有嫌他们无理取闹,都给换了别的。都柏林来的小哥请一个女生去 club,大家都很困了,他说他充电五分钟,就能续航四小时。于是一吃就过了零点,回到宾馆打包完已是三点多,睡眠只剩两个多小时了。此时我不眠的 40 天刚刚进行到了一半。
3
刚刚在葡萄牙被晒化,又要到瑞典、挪威去速冻(我和直接从英国过来的三位朋友在斯德哥尔摩碰面)。尤其是冰川徒步,以为给非专业人士的会很水,到冰上走走就完事了。就这样一个“硕士”一样的项目,一不小心就修成了一个“PhD”级别。穿上全套装备,带上冰斧感觉是要出发去打僵尸了。开心的光景不长,才在雪地里上山走了 20 分钟,我们四人中就有两人放弃了——他们在出发的营地吃了一下午热狗。剩下的人分为两组,我们两人和一个美国家庭在较慢的组里。快到冰川的时候,导游给我们系上绳子连在一起,并强调人必须保持距离,使得绳子绷紧,这样如果有人踩破冰也不会掉下去太多。走到坚硬的冰上以后,眼镜起雾早已看不清了,只觉得暴风雪更猛烈了。外面白茫茫的雾,让人怀疑三维空间还存在么。拿下眼镜看脚下,冰有白的、发黄的、发蓝的。一块块之间有沟壑,里面有湍急的流水,有的蓝冰下也有,让人不敢落脚。高地起伏,脚很受伤,再加上裤子肥大,经常踩到自己,我一路大概仆街了有二十次。有的冰面很陡峭,但视野之内没个参照,已不知什么是水平方向,只有感觉重力的方向了。我想这应该适合拍外星电影吧。
停下来吃“午饭”的时间只有三分钟,事实上没到三分钟我已经冻得不行了。必须一直保持活动!就像读 PhD 一样,就怕停下来。更精妙的类比是,在视野之内只有导游(导师)和几个同行(同学),牵在同一根绳子上,别无参照(踏实感,或曰 grounding)。冷冰冰的,好像离有人情味的世界很远了。这时导游说,带我们走一下他还没去过的地方。踏着沉重的铁鞋,想起了《人类群星闪耀时》里征服南极的悲壮故事:没能第一个到达极点,失败的阴云一直笼罩着他们回去的路,直到长眠。
回想这三年来,研究还停留在硕士时代,也没学到什么新知识,实在是空有一身疲惫。耗费了大量精力,却几乎没有一点是用在我真正想做的事情上,而总是一堆诸如找房、修房、文书处理的琐事占用了 90% 的 CPU。这叫我觉得光是维持生活就极其不易,又怎能再进一步有什么追求?导师给这些问题取了个统称,叫“基础设施问题”。我常常在想,要是生活不需要那么多 dependencies,要是我能忽略自己的感受,恐怕博士早就毕业了吧!
有的人有一种令人羡慕的简单想法,好像背个包出国走一走,人就能想开了。大抵平淡的人生总是渴望刺激,而在漂泊的日子里总是想念家乡的小桥流水吧!但我总是想不明白,究竟是我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太高,还是去别的城市或国家就会好,还是只是我最近几年运气不好而导致越来越谨慎处事,还是说“虚耗”是 quarter-life crisis 的通病?
想着想着,导游开始讲一个很冷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个英国的 lord,带着他的小女孩来挪威看冰川。他们找了一位冰川向导带路。走了一段,冰川向导说天气太差了(就和现在我们所见的差不多),不能继续前进了。
“于是 lord 拿出一百镑,冰川向导就带着他们前进了。又走了一段,冰川向导说真不能继续了。
“然后 lord 再出一百镑,冰川向导又带着他们前进了。又走了一段,冰川向导说真真不能继续了。
“于是 lord 再出一百镑,冰川向导还是说不能继续了。
“然后 lord 再出一百镑,冰川向导还是说不能继续了。
“最后 lord 带着女儿自己去了。我们再也没找见过他们。在白雾弥漫、风雪交加的时候,冰川上行路的人有时会看见远方一大一小的身影,这就是 lord 和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