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秋,我到梁家垅群益小学启蒙读书,学校设施很差,除了教室 ,连小小的操场也没有一个。学校从来没上过体育课,也没举行过升旗仪式之类的活动,老爸五音不全,不会唱歌,音乐课也难得上一节。我在他老人家手下读过将近两年书,只学过一首歌,我还记得开头两句:一锄黄土一锄金,农民本是作田生.....
尽管如此,我们的校园生活并不单调乏味,课间我们有我们的玩法。教室外面有个不大的堂屋(厅),这就是我们的活动场地。一下课,男女同学各占一半。
女同学的游戏项目主要是“跳房子”和“踢毽子”,偶尔也玩次把“丢手绢”。跳房子是在地上划出若干方块作房子,单腿从第一间跳起,踩线则出局换人。踢毽子是女生至爱,其中不乏高手,能踢出各种花样,让人赞叹不已。梁金莲是高手中的高手,毽子在她脚上仿佛具有魔力,大家都佩服她。这也是她能当班长的原因之一。
一下课,男同学惟一的活动项目就是趴在地上玩玻璃珠,弹珠进洞,或将洞中别人占洞的珠子弹出,然后分出胜负。我从来没玩过,入学后,看到高年级的大哥哥们玩得起劲,既新奇又羡慕,也很想拥有一颗漂亮的玻璃弹珠。
我不敢找老爸要,回到家就去找爱我宠我的奶奶软磨硬泡要玻璃珠。我当时才六岁,正是猛天哒地、似懂非懂的年龄,即使家里有玻璃珠,奶奶也不会给我,担心我放在嘴里吞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哄我说:“等你再大一点给你买两粒。”可是我又哭又闹,立马就要,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势。奶奶被吵得没有办法,想了一下说:“好伢子,莫哭了,我给你一个大的!”
奶奶把我带进卧室,从老式衣柜顶上拿出一把长若一尺的铁钥匙,打开柜门,从小抽屉里拿出一个比玻璃珠大一些的珠子给我。珠子是深蓝色的,稍微带点椭圆,中间有个洞,可以穿线,这个珠子拿在手上,没有玻璃珠那么冰凉,有种温润的感觉,放在地上可以滾动。
有了珠子,我欢天喜地,破涕为笑。奶奶并没有特别强调这个珠子有多贵重,只是告诉我,这是她从娘屋里带来的,是老一辈人留下来的。叮嘱我不要放在嘴里。
第二天,我带着珠子来到学校,参加弹珠游戏。同学们都傻眼了,这个蓝珠子比他们的大,和他们的不一样,可是又不能不让我玩,我老爸坐在办公室呢。珠子大了不好弹,我拿起珠子去砸别人占洞的弹珠。结果把别人的弹珠砸成两半,我的珠子丝毫无损。那个同学心痛得眼泪都流出来(那时乡村孩子找颗弹珠不容易),又不敢叫我赔。后来大家规定,我的珠子不能砸别人的玻璃珠,只能玩珠子进洞。我同意了,有得玩就行。这颗珠子我玩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迁出老屋后就不知去向。
许多许多年以后,我曾在一家古玩店里,看到一颗和我小时玩过的一模一样的珠子,一打听原来是清代官员官帽上的顶戴。本想买下来,对方要价太高,我无法接受,就放弃了。回来一查资料,才知道这种珠子是清朝正四品蓝料顶戴。正四品是道台,是省与府之间的地方长官。
今年春节,我又想起这件事,闲谈时,我讲给正在读小学四年级的外孙听,并从网上搜到一颗类似的珠子的照片给他看,他一眼看出珠子质地是青金石,激动地对我说:“外公,牛,您太牛了,六岁就把四品大官的顶戴当玩具,我的玩具很多,可没有一件价值比得上您哪颗珠子的。那可是青金石,很贵的。只可惜丢失了,不然可以当作传家宝!”接下来,他把青金石的价值、产地、硬度、真假鉴别等说得头头是道。
我和女儿都暗暗吃惊,因为我们没有教过他这方面的知识,就问他是哪里学的。他说,是书上看来的。原来他曾看了我藏书中关于玉石方面的书籍,女儿又给他买过成套的绘本《寻宝记》,想不到他看完都记了下来。
望着活泼可爱、博闻才智的外孙,我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想:“孩子,你那里知道,在那个大变革的年代,神马都是身外之物,一颗珠子又能算什么。”这话我没说出来。我心中泛起一丝淡淡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