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了铁饭碗去考研

我妈带着相亲对象闯进我公务员入职现场:“赶紧定下来!”

我24岁考上铁饭碗,却更渴望读研深造。

“女孩子要什么事业?结婚生子才是正经!”父亲摔了杯子。

深夜闺蜜打来电话:“真甘心一辈子困在小镇?”

我摔碎象征安稳的保温杯,掏出存折:“考研的钱,我存够了。”

雨夜拖着行李箱离家时,听见父亲在身后吼:“你翅膀硬了!”



格子间崭新得有些刺眼,空气里还飘着新打印机热烘烘的墨粉味。我,林晚,二十四岁,正襟危坐在属于我的那张办公桌前,指尖小心翼翼划过光滑的桌面,像在确认一个梦境的边界。考公这条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我终于挤了过来,踩在了父母口中那片名为“安稳”的坚实土地上。报到手续刚办妥,胸牌还带着点塑料的凉意,贴在衬衫上。

同事们大多年纪相仿,彼此交换着拘谨又努力显得熟络的微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对崭新开始的期盼与忐忑。我轻轻呼出一口气,试图把那份沉甸甸的“尘埃落定”感压进心底,可胸腔里却总有一小块地方空落落的,像被什么东西硌着。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种刻意维持的安静被一阵突兀的、带着点地方口音的热情招呼声猛地撕裂。

“哎呀!同志们都在呢?辛苦辛苦!打扰大家工作啦!”

我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门口,我妈王淑芬女士,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外套,脸上堆满了过于灿烂的笑,像一枚移动的红包,正使劲朝里面挥手。她身边,紧跟着一个穿着明显不太合身、深蓝色Polo衫的陌生男人。那男人看着约莫三十上下,头发抹得锃亮,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脸上挂着一种精心排练过、却依旧显得局促不安的憨厚笑容。他手里,居然还提着两个印着本地超市“惠万家”Logo的红色塑料袋,鼓鼓囊囊的,透出一股廉价水果糖和散装饼干混合的甜腻气味。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得冰凉。周围同事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带着点看戏意味的,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骤然僵硬的脊背上。空气凝固了。

“妈!”我几乎是弹起来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单位!”我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个男人,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来,只剩下满眼的震惊和难堪。

“哎呀,单位怎么啦?单位也是讲人情的地方嘛!”我妈完全无视我快要烧起来的窘迫,声音反而拔高了几分贝,热情洋溢地拉着那个男人就往我桌前走,塑料袋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噪音,在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来来来,晚晚,快看看,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张伟!人家在县农行工作,可出息啦!听说你今天第一天上班,特意来看看你,还带了见面礼呢!多懂事的孩子!”

她不由分说地把张伟往我座位旁边推。张伟那张努力维持憨厚的脸上,笑容更僵了,嘴角扯着,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直视我,只是局促地把那两个红塑料袋往我桌角上放。“林…林晚同志,你好你好!恭喜入职!一点…一点小意思……”他搓着手,声音干巴巴的。

我的脸烧得滚烫,恨不得立刻钻进脚下的地砖缝里。我能感觉到身后新同事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像一群嗡嗡的蚊子。“妈!”我再次低吼,声音里带了哭腔,“你带人走!立刻!马上!这是上班的地方!”

“啧,你这孩子!上班怎么了?终身大事不比上班重要?”我妈嗔怪地瞪我一眼,转头又对着四周投来的目光,尤其是看向一位年纪稍长的、像是小领导的同事,堆起更热情的笑,“领导您别见怪啊!我们家晚晚脸皮薄!这不,孩子都二十四了,工作也稳定了,终身大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张伟这孩子,知根知底的,条件多好!我们两家都挺满意的,今天正好认识认识,早点定下来,大家都省心!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位领导模样的同事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尴尬、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含糊地应了一声“哦…哦…”,迅速把头埋回了文件堆里。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愤、窒息和绝望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我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力道之大,让金属椅脚在光洁的地面上刮出刺耳的锐响。我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眼泪当场砸下来,看也没看我妈和张伟那两张错愕的脸,抓起桌上刚领的笔记本,几乎是撞开挡路的他们,埋头冲出了这个让我瞬间沦为笑柄的办公室。身后,似乎还传来我妈焦急的、带着点气急败坏的呼喊:“晚晚!你这死丫头!你跑什么!”

傍晚的空气粘稠闷热,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我和闺蜜苏晓晓缩在“蜜雪冰城”角落那张摇摇晃晃的塑料小桌旁,劣质塑料吸管被我无意识地咬得扁扁的,杯壁沁出的冰凉水珠沾湿了指尖。窗外小城的霓虹次第亮起,映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勾勒出一种微小的、固化的安稳轮廓。

“然后呢?然后呢?”苏晓晓瞪圆了眼睛,吸溜了一大口冰凉的柠檬水,冰块哗啦作响,“你就真当着全办公室新同事的面,被你妈带着‘惠万家’代言人给‘围剿’了?”她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社会性死亡啊姐妹!”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狠狠戳着杯子里沉底的椰果粒:“别提了。我现在都能闻见那股子超市塑料袋和廉价发胶混合的味儿。”那画面,那声音,像刻进脑子里的劣质电影胶片,反复播放,每一次都带来新鲜的羞辱。“我妈那架势,恨不得当场摁头让我签卖身契。”

苏晓晓脸上的戏谑淡了下去,染上一种同病相怜的无奈:“唉,我妈最近也魔怔了,天天电话轰炸,中心思想就一个:趁你刚端上铁饭碗,行情正好,赶紧套牢一个!好像我再多喘两天气,就成没人要的烂白菜了。”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染成雾霾蓝的短发,“她们脑子里那套程序,是不是出厂设置就焊死了?女孩子=找个人嫁了=任务完成?我们读的书,我们脑子里那些想法,在她们眼里,大概就跟游戏里的背景贴图似的,纯属摆设!”

“摆设?”我苦笑,椰果被我戳得稀烂,“是障碍物吧。我爸今天早上,就因为我提了句‘其实我还挺想试试考研……’,差点没把桌子掀了。”我模仿着父亲林国栋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腔调,刻意压低了嗓音:“‘考研?还考?!林晚你脑子进水了?’”,我学着父亲猛地一拍桌子的动作,震得小塑料桌一阵晃悠,“‘费了牛劲考上公,铁饭碗端手里还没捂热乎,你又想那些没用的!女孩子家,要什么事业?安安稳稳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才是正经!’ 那唾沫星子,感觉能把我淹死。”

“啧啧啧,”苏晓晓咂着嘴摇头,“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安稳’这俩字,简直是咱们小镇爹妈的精神鸦片。”她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更低,那双总是带着点狡黠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暗夜里划过的星子,“但是晚晚,说真的,你心里那点小火苗,真被那铁饭碗压灭了?甘心吗?”

那根被我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吸管终于“啪”一声彻底断裂。冰凉的柠檬水溅了几滴在手背上。

甘心吗?

这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心底那个刻意锁了很久的、积满灰尘的盒子。盒子里没有安稳的公务员蓝图,没有父母期待的相亲对象张伟王伟李伟。只有高中时在图书馆泛黄的《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的、遥远城市里灯火通明的大学自习室剪影;只有大学时旁听心仪专业讲座后,在笔记本扉页偷偷写下的、那个被我反复描摹却始终不敢大声念出来的学校名字;只有深夜刷题时,手机屏保上那座始终矗立在云端、象征着某种精神高度的雪峰照片……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苏晓晓染得张扬的发顶,投向窗外。小城的夜色温柔得近乎平庸,街灯的光晕模糊地晕染开,像一张巨大的、柔软的网。可这网,此刻却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

“甘心?”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涩意,“晓晓,你说,我们这代人,读了那么多书,看了那么大的世界,难道最后……就是为了把自己活成父母那辈人期待的一个标准件?尺寸精准,功能明确,然后被稳妥地安置在一个叫做‘小城安稳’的模具里,等着生锈?”

苏晓晓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映着奶茶店廉价灯牌变幻的光,也映着我眼底深处那簇被压抑已久、此刻正疯狂摇曳的火苗。空气里只剩下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小城永不疲倦的、温吞的喧嚣。那喧嚣声,此刻听来,竟像是某种庞大的、无形的生物在均匀而沉闷地呼吸,将一切试图跳脱的念头都温柔地、不容抗拒地包裹、消融。

推开家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油烟和旧家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抚,反而像一块湿透的厚布,沉甸甸地蒙住了口鼻。客厅的灯光白得刺眼,电视里地方台的民生新闻主持人正用抑扬顿挫的语调播报着鸡毛蒜皮,声音空洞地回荡在略显拥挤的空间里。

父亲林国栋陷在沙发里,手里捏着遥控器,目光却没落在电视屏幕上。他那张被岁月和常年紧锁的眉头刻下深深沟壑的脸,此刻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母亲王淑芬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手里剥着豆角,动作却透着心不在焉的烦躁。

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我换了鞋,低头想快步穿过客厅溜回自己的小房间,脚步刚抬。

“站住。”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铁砧砸在地板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我脚步顿住,心猛地一沉。

“听你妈说,你今天在单位,闹得很难看?”父亲转过头,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直直钉在我脸上,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痛心的失望,“人家张伟小伙子,好心好意去看你,提着东西,礼数周全!你倒好,给你妈,给人家,甩脸子?你妈拉扯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在单位丢人现眼的?”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那根本不是“好心好意”,那是猝不及防的羞辱,是对我独立人格的粗暴践踏。可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我能感觉到血液正不受控制地往脸上涌。

“爸,不是那样的,”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发哑,“那是我的工作场合,是我第一天报到!你们事先不打招呼,带着个陌生人闯进去……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考虑过我在新同事面前……”

“感受?”父亲猛地拔高了声调,像被点燃的爆竹,他“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遥控器被他重重掼在玻璃茶几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连带着茶几上的果盘都跳了一下。“你的感受值几个钱?啊?!林晚,我告诉你,你现在最该有的感受就是感恩!感恩你爹妈供你读书,帮你找关系打听门路,才让你端上这个铁饭碗!不是我们,你能有今天?能有人家农行正式工看得上你?”

他像一头发怒的困兽,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唾沫星子在刺眼的白炽灯光下清晰可见:“你倒好!刚站住脚,心思就野了!还考研?你考哪门子研?你以为你是谁?读那么多书,能当饭吃?能给你养老送终?女孩子,天生就是要嫁人的!找个像张伟这样工作体面、家境殷实的,安安稳稳过日子,生儿育女,这才是正道!才是你该走的路!”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女孩子天生就是要嫁人的”……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最敏感、最抗拒的痛处。

“我的路?”积蓄了一整天的委屈、愤怒、窒息感,还有那被反复压抑的对另一种可能的渴望,在这一刻被父亲这句斩钉截铁的“正道”彻底引爆。一股滚烫的洪流猛地冲破喉咙的封锁,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声音尖利得自己都感到陌生,“我的路凭什么要你们来定?!我的人生,难道就是给你们完成任务的吗?”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

是父亲。他暴怒之下,抄起母亲放在茶几上、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常年泡着枸杞红枣的厚重玻璃保温杯,像掷铅球一样,狠狠砸在了我脚边的地砖上!

滚烫的红色液体混合着枸杞红枣的残骸,瞬间炸开,像一滩刺目的血,溅湿了我的裤脚和拖鞋。锋利的玻璃碎片四处飞溅,有几片甚至弹到了我的小腿上,带来细密的刺痛。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消失了,母亲剥豆角的手僵在半空,连父亲粗重的喘息声都停滞了一瞬。只有那滩狼藉的、冒着热气的液体,和满地狰狞的玻璃碎片,在死寂的客厅里无声地控诉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彻底的崩坏。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猛地灌入我的肺腑。小腿被碎片划破的地方传来清晰的痛感,却奇异地让我混乱如沸水的头脑瞬间冷却下来,变得一片澄澈的冰凉。

我看着地上那滩象征“安稳”和“养生”的残骸,看着父亲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母亲惊惶失措的眼神,又仿佛看到了格子间里那个提着“惠万家”塑料袋的张伟,看到了未来无数个被“安稳”二字框死的、一模一样、毫无生气的日子。

那个被小心翼翼锁在心底、积满灰尘的盒子,在这一刻,被这声爆裂彻底震开了锁扣。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与刚才的嘶吼判若两人,像深潭里浮起的冰,“很好。”

在父母错愕的、尚未从暴怒中转换过来的目光里,我缓缓弯下腰,没有理会腿上细小的伤口。我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手指,触碰到地上一块最大的、边缘尖锐的保温杯玻璃残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我攥紧了它。

然后,在父母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我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尖锐的玻璃,狠狠地、决绝地,再次砸向那滩刺目的狼藉之中!

“哐啷——!”

更加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击碎了这屋子里名为“安稳”的幻象。

“这个铁饭碗,”我直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我不要了。”

我转身,不再看身后两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不再理会母亲陡然拔高的、带着哭腔的惊呼“晚晚!”,径直走向自己那个小小的、堆满书本的卧室。脚步踏过湿滑的地面和细碎的玻璃渣,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拉开书桌最下面那个带锁的抽屉,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摸索着,从一摞摞陈旧试卷和笔记本的最深处,抽出一个深蓝色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硬壳存折。塑料封皮冰凉的触感贴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坚实的力量感。

我捏着它,走回客厅那片狼藉的边缘,无视父亲那双因震惊和难以置信而瞪得溜圆的眼睛,无视母亲捂着嘴、簌簌发抖的身体。我把那本小小的、却重逾千斤的存折,“啪”地一声,轻轻拍在了唯一干净的那一小块茶几玻璃上。

“考研的钱,”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父母惨白的脸,声音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我存够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起初只是疏落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很快就连成了线,继而变成一片密集的、哗哗作响的白噪音,将小城彻底笼罩在一片湿冷、迷蒙的水汽里。

我背对着门,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台灯。那个跟随我多年的、印着大学Logo的24寸行李箱摊开在地板上,像一张沉默等待的嘴。我机械地、一件件往里塞着东西:几件常穿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笔记本电脑,还有最重要的——那几本翻得卷了边、贴满各色标签的专业课复习资料。书页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雨声的背景下,是房间里唯一的旋律。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着。没有预想中的咆哮,没有阻拦的脚步声,只有母亲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微弱地、固执地穿透门板钻进来,丝丝缕缕,缠绕在耳边。每一次抽泣,都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扎在心上。

父亲大概还僵在原地,面对着那摊狼藉的玻璃碎片和那本如同挑衅般躺在茶几上的存折。我能想象他脸上的表情,震惊、愤怒、被忤逆的暴戾,或许还有一丝……被釜底抽薪的茫然?毕竟,那本存折,无声地宣告了我绝非一时冲动的孩子气,而是处心积虑、早有预谋的“背叛”。

拉链合拢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我直起身,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房间。书桌上还摊着考公复习时用过的《申论宝典》,封面崭新,旁边是崭新的公务员入职手册。它们并排躺着,像两个巨大而讽刺的句号。墙壁上贴着褪色的明星海报,墙角堆着蒙尘的毛绒玩具……所有关于“过去”和“被规划好的未来”的痕迹,此刻都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雨水的腥气灌入肺腑,压下喉头的哽塞。手,握住了冰凉的行李箱拉杆。

推开房门。客厅的光线涌了进来。母亲蜷缩在沙发一角,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双手死死捂着脸,指缝间渗出压抑的呜咽。父亲林国栋像一尊骤然失去所有支撑的泥塑,背对着我,僵直地站在那摊玻璃碎片旁边,面对着黑漆漆的窗户。窗玻璃上流淌着浑浊的雨水,映出他微微佝偻、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背影,还有窗户上我自己模糊的、拖着行李箱的倒影。

我没有停留,也没有再去看他们的脸。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地砖,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轱辘声,碾压过湿滑的、沾着水渍和零星玻璃渣的地面,碾压过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母亲破碎的呜咽。

“咔嚓。”

门锁被拧开的声音异常清晰。屋外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更大的雨声,猛地灌了进来,吹拂在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凛冽的自由感。

就在我拖着箱子,一脚即将跨出这个困住我、也养育了我二十四年的家门门槛时——

身后,如同火山在死寂中积蓄到极限的爆发,父亲那声积蓄了所有暴怒、失望、被彻底背叛的狂怒,如同炸雷般撕裂了室内的空气,狠狠砸在我的脊背上:

“林晚!你翅膀硬了——!!!”

那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楚和一种世界崩塌般的失控感,在狭小的楼道里嗡嗡回响,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外面哗哗的雨声。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脸颊,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小城沉睡在雨幕里,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开模糊的光斑。一辆亮着“空车”红灯的出租车,像黑暗中蛰伏的兽,静静地停在街角。

我拉开车门,湿漉漉的行李箱被塞进后座。带着一身雨水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父亲那声绝望咆哮的余音,也隔绝了过去的一切。

“师傅,去火车站。”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微微泛白。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着我湿漉漉的脸颊。指尖划过屏幕,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苏晓晓的微信对话框。

“成了。”我打下两个字,点击发送。

引擎启动,车子滑入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街道。昏黄的路灯光影透过布满水痕的车窗,在我脸上明明灭灭地流淌,如同一条条无声的河流。后视镜里,那个熟悉的家门,那个在雨中迅速缩小、模糊、最终被黑暗和雨幕彻底吞没的轮廓,像一幅被水浸透后褪色的旧照片,永远定格在了视线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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