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白大褂/文/欣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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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在盘山道上颠簸得像个醉汉,陈默感觉自己那点可怜的胃内容物,正随着每一次剧烈的上下弹跳,顽强地冲击着喉咙口。他死死攥住头顶的扶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身体像块湿透的破布,被无情地甩来甩去。

窗外,是望不到头的山,绿得发沉,层层叠叠,压得人喘不过气。山与天相接的地方,翻滚着大团大团灰白色的云雾,湿漉漉的,仿佛随时能拧出水来。偶尔掠过车窗的村落,泥墙黑瓦,零散地贴在山坳里,如同褪色的旧补丁。

“得啵得啵”的引擎声,在这片巨大而凝滞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又格外渺小。它徒劳地撕扯着山野的沉寂,却很快被更广袤的沉默吞没。

“陈大夫,快到了,前头拐个弯就是石盘沟!”司机老李是个黑红脸膛的汉子,嗓门洪亮,带着一种山里人特有的、对颠簸视若无睹的豪迈。

陈默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个“嗯”字,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压下那股恶心,视线落在脚边那个巨大的、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上。里面装着他引以为傲的“武器”:崭新的血压计、听诊器、便携式胎心监护仪,还有几本厚厚的、被翻得起了毛边的《协和产科手册》和《乡村急救指南》。这些冷冰冰的金属器械和印刷精美的纸张,是他从繁华都市带来的全部底气,是他与这片陌生土地对话的资本。

车终于在一个急刹车后停稳,卷起漫天尘土。陈默几乎是踉跄着推开车门跳下来,双脚踩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一阵虚浮。他贪婪地吸了几口混杂着泥土、草木和牲口气息的空气,试图稳住自己还在晃荡的世界。

眼前所谓的“石盘沟乡卫生所”,不过是一排低矮的、灰扑扑的平房,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暗黄的土坯。窗户上的玻璃缺了几块,用硬纸板和透明胶带勉强糊着,在风里发出细微的呜咽。一个掉了漆的红十字,孤零零地钉在门框上方,颜色黯淡。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子都磨出了毛边的旧白大褂的女人快步迎了出来。她看起来三十出头,扎着简单的马尾辫,脸盘圆润,皮肤是山里人常见的风吹日晒的微褐色,眼睛很亮,透着股利落劲儿。

“是陈大夫吧?可把你盼来了!路上遭罪了吧?快,快进屋!”她声音爽脆,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一边说一边就热情地去接陈默那个沉重的行李箱。

“谢谢,我自己来就行。”陈默赶紧摆手,箱子被他下意识地护在身侧。他打量着眼前这位女村医,她就是王秀芝,资料里提到的卫生所唯一的“元老”。

“哎呀,跟我客气啥!叫我秀芝就成!”王秀芝不由分说,一把抓住行李箱的拉杆,那力气大得出乎陈默意料,“走走走,先进屋歇口气,喝口水缓缓!”

卫生所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更显局促。一股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消毒水的气味被更浓烈的草药味、陈旧的木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牲口棚气息冲淡、混合。几张掉了漆的长木椅靠墙摆放,一个玻璃药柜里,药品稀稀拉拉。最里面用一道白布帘子隔开的空间,大概就是“诊室”兼“处置室”了。

陈默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铁皮柜子吸引过去。他走过去,抹开灰尘,看清了上面的字样——紫外线消毒柜。他试着按了按开关,毫无反应。

“哦,那个啊,”王秀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早几年就坏了,也没人来修。咱们这儿,凑合着也能对付。”

她说着,麻利地从靠墙的旧木柜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白大褂,递到陈默面前:“给,陈大夫,这是给你领的,新的!穿上试试合身不?”

陈默脱下自己略显板正的夹克,换上了这件散发着淡淡棉布气息的白大褂。新布的挺括感包裹着他,带来一丝短暂而虚幻的仪式感。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带着哭腔的呼喊猛地撕破了卫生所短暂的宁静:“秀芝!秀芝姐!快!快!我嫂子……我嫂子怕是要生了!疼得打滚啊!”

一个半大小子,顶多十五六岁,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进来,满脸是汗,惊恐写满了眼睛。他一把抓住王秀芝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喊着。

“啥?要生了?不是算着还有大半个月吗?”王秀芝脸色一变,刚才的热情瞬间被凝重取代,但动作丝毫不见慌乱,“人呢?到哪儿了?”

“快到了!我哥背着呢!就在后头!”小伙子急得直跺脚。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个壮实的年轻汉子背着一个面色惨白、满头大汗、不断痛苦呻吟的孕妇,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孕妇的丈夫刘二柱,一张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神色焦虑的亲戚,七嘴八舌地喊着“秀芝”、“快看看”。

“快!放里屋床上!”王秀芝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掀开那道白布帘子,指挥着。

小小的处置室里顿时挤满了人,空气瞬间变得浑浊而紧张。陈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往前挤了两步,目光紧紧锁在孕妇扭曲痛苦的脸上。王秀芝已经扑到床边,动作快得惊人。她一边麻利地掀开孕妇的衣襟检查宫口情况,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指挥:“二柱,去灶房,快!把灶膛里烧着的那把大剪刀给我拿来!要烧红!”

“哎!”刘二柱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陈默脑子里“嗡”的一声。烧红的剪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步跨到床边,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紧:“王医生!这不行!没有严格无菌处理,直接接触产妇和新生儿,感染风险太高了!我们得用一次性无菌器械包!我箱子里有!”

他转身就要去拿自己那个宝贝行李箱。

“陈大夫!”王秀芝猛地回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不容置疑的焦灼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笃定,“来不及了!你看这宫口!娃的脑袋都看见了!等你去拿?娃的脐带缠着呢!再耽搁,憋着气,要出大事的!”

她的声音又快又急,像连珠炮,手上动作却稳如磐石,已经用沾了温水的毛巾给产妇擦拭下身,一边安抚着产妇:“英子,别怕!嫂子在!跟着嫂子使劲儿!吸气——憋住——用力!”

陈默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看到王秀芝那双并不算细腻、甚至有些粗糙的手,熟练而有力地引导着。就在这时,刘二柱举着一把刚从灶膛里抽出来的大剪刀冲了进来。那剪刀的刃口部分被烧得通红,在昏暗的屋子里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和一股铁器烧灼的焦糊味。

王秀芝毫不犹豫地接过,看也不看,极其熟练地在那通红的刃口上“噗”地吐了一口唾沫。滋啦一声轻响,一股白汽腾起。她手腕一抖,动作快如闪电,对着那已经娩出大半、带着羊水和血污的婴儿脐带,精准地剪了下去!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骤然爆发,像一道破开阴霾的利剑,刺穿了屋内的紧张。

“是个带把儿的!英子!你有福了!”王秀芝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如释重负的笑容,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流下来。她利落地处理着脐带,用一块干净的旧布把哇哇大哭的婴儿包裹起来。

陈默站在床边,像一尊被雷劈过的木雕。那口唾沫,那烧红的剪刀,那原始的、近乎野蛮的场景,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身上那件崭新的白大褂,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格格不入。无菌操作、感染控制、标准流程……他脑子里盘旋的那些金科玉律,在这声原始的啼哭和那柄冒着热气的剪刀面前,被砸得粉碎。一股冰冷的、混杂着震惊、无措和隐隐恐惧的感觉,顺着他的脊椎爬上来。

他默默地退后一步,看着王秀芝熟练地处理后续,看着刘家人围着新生的婴儿和虚脱的产妇,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穿着崭新白大褂、脸色苍白的年轻医生。

然而,这短暂的喜悦如同薄冰,只维持了片刻。

产妇李秀英脸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嘴唇变得青紫。她急促地喘息着,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冷……好冷……二柱……”

“英子?英子你怎么了?”刘二柱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化为惊恐。

王秀芝刚把婴儿交给旁边的亲戚,一回头,脸色骤变。她猛地掀开盖在产妇下身的布单,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暗红色的血液正汩汩地从产道涌出,迅速浸透了身下垫着的旧棉絮,那刺目的红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不好!大出血!”王秀芝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陈默从未听过的尖利。

陈默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扑到床边。他手指颤抖着,却无比迅速地搭上李秀英冰冷的手腕。脉搏快而微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在他指尖疯狂扑腾。

“血压计!快!”陈默嘶吼着,声音劈了叉。

王秀芝已经冲到了药柜前,手忙脚乱地翻找着。一个老旧的、水银柱都有些发乌的血压计被翻了出来。

陈默一把抢过,以最快的速度绑好袖带,挤压气囊。水银柱艰难地上升,又缓缓下降。他死死盯着那跳动的银色,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90/60mmHg!还在往下掉!

“产后宫缩乏力!失血太快了!”陈默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那些书本上的知识在死亡的威胁下变得无比清晰,“缩宫素!有没有缩宫素?静脉推注!快!”

“有!有!”王秀芝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从药柜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安瓿瓶。

陈默一把夺过,用牙齿咬开瓶口,又抢过旁边一个亲戚递过来的、不知道消没消毒的注射器,手起针落,将药液推进了李秀英肘窝处暴露的静脉里。他同时用力地、有节奏地按压李秀英的子宫底部,试图刺激它收缩。他手上、崭新的白大褂袖子上,瞬间沾满了温热粘稠的鲜血。

然而,李秀英的脸色依旧灰败,出血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血像开了闸的洪水,无情地涌出来,浸透了棉絮,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刺目的红。

“不行!这样不行!”陈默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失血太多了!必须输血!你们谁是O型血?快!需要人给她输血!现在!立刻!”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

“输……输血?”刘二柱懵了,嘴唇哆嗦着,“往……往俺媳妇身子里灌别人的血?那……那不成!不成!这血灌进去,人还能是原来的人吗?魂儿不得乱了套?”

“二柱!这是救命!”王秀芝急得直跺脚,声音嘶哑。

“不行!说啥也不行!”刘二柱梗着脖子,脸涨成了猪肝色,猛地挥开王秀芝试图拉他的手,“俺们老刘家,没这规矩!秀芝姐,你再想想别的法子!用草药!上回俺娘……”

“现在不是讲规矩的时候!”陈默几乎是在咆哮,他指着床上气息奄奄、生命正飞速流逝的李秀英,“你看她!再不止血输血,她就没了!孩子刚出生就没娘,这就是你讲的规矩?!”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秀英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和那血液滴落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嗒…嗒…”声。刘二柱看着妻子惨白如纸的脸,又看看陈默白大褂上刺眼的血手印,眼神剧烈地挣扎着,恐惧和根深蒂固的禁忌像两把锯子,拉扯着他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突然,一直站在人群后面、默默抹泪的产妇婆婆——一个干瘦的老太太,猛地冲上前。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刘二柱,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床上气若游丝的儿媳,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二柱!你个混账东西!你要看着英子死吗?!你要让刚落地的小石头没娘吗?!抽我的!抽我这把老骨头的!快!”

老太太的决绝像一记重锤,砸碎了刘二柱最后的顽固。他浑身一震,眼神里的挣扎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取代。“娘……”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终于崩溃了,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陈默面前,涕泪横流:“大夫!救她!抽我的!我是她男人!抽我的血!抽多少都行!”

希望的火苗在陈默心中重新燃起,尽管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快!躺下!”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飞快地打开自己那个被视为珍宝的行李箱。他的手指因为紧张和极致的专注而微微发抖,但动作却异常迅捷精准。一次性输血器、消毒棉签、碘伏、止血带……一件件器械被他迅速取出、拆开。

简易的交叉配血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进行。幸运的是,刘二柱的血型与妻子相符!陈默以最快的速度消毒、扎针,看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透明的塑料管,缓缓流入李秀英苍白的手臂血管。王秀芝则一刻不停地按摩着子宫,按压着腹主动脉。

时间在浓重的血腥味和压抑的祈祷般的低语中艰难地爬行。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和窗棂上,像是在为这场生死赛跑擂鼓助威,又像是在冲刷着这间小屋里的绝望。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李秀英灰败的脸上,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似乎渗出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色。那汹涌而出的暗红血流,也渐渐变得细弱,最终变成了缓慢的渗血。

陈默再次颤抖着手指搭上她的脉搏。虽然依旧细弱,但那跳动却变得清晰了一些,也稳定了一些。他又测了一次血压,水银柱停在了100/65mmHg。

“血压……稳住了……”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像是砂纸摩擦。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脱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脚下一软,身体晃了晃,全靠扶着冰冷的铁架床沿才没有倒下。他低头看着自己,崭新的白大褂前襟和袖子上,早已被鲜血浸透,凝结成大片大片暗红发黑、触目惊心的印迹,如同战场上惨烈的勋章。

王秀芝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旁边一张吱呀作响的破凳子上,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然而,这场惊心动魄的抢救带来的喘息,仅仅持续了不到半天。

傍晚时分,雨势稍歇,卫生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巨大的声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刘二柱像头发狂的公牛冲了进来,他双目赤红,脖子上青筋像蚯蚓一样暴凸着,脸上混合着后怕、愤怒和被愚弄的狂暴。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脸色不善的亲戚。

“姓陈的!你个王八犊子!给老子滚出来!”刘二柱的咆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陈默刚疲惫地脱下那件血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白大褂,正准备清洗一下自己,闻声猛地抬头。王秀芝也惊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二柱!你疯了?你要干啥?”王秀芝试图上前拦住他。

“滚开!”刘二柱一把推开王秀芝,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陈默身上,“就是你!差点害死我媳妇!什么狗屁输血!什么城里来的大夫!要不是你瞎捣鼓,秀芝姐用老法子早弄好了!我媳妇能遭这么大罪?能流那么多血?”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抄起墙角一个空了的输液架,抡圆了胳膊就砸!

“哐当——!”一声巨响,那个蒙尘已久的紫外线消毒柜的玻璃门应声而碎,碎片四溅!

“啊!”王秀芝吓得尖叫一声。

陈默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药柜上,震得里面的瓶瓶罐罐一阵乱响。他看着那扭曲变形的消毒柜残骸,看着刘二柱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那些专业术语在嘴边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在刘二柱那几近疯狂的眼神里,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可能只是火上浇油。

“二柱,你冷静点!陈大夫已经尽力了,要不是输血,英子真的就没了!”王秀芝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再次冲上去拉住刘二柱的胳膊,声泪俱下。

“秀芝姐,你别替他说话!他就是个骗子!城里来的骗子!”刘二柱用力甩开王秀芝,王秀芝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刘二柱的亲戚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对,就是他,把好好的人折腾成这样!”“这卫生所不能留这种庸医!”

陈默的心像是被重锤一下下敲击着。他看着这群被恐惧和愤怒蒙蔽双眼的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知道,在这封闭的山村里,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他们难以理解现代医学复杂的原理和操作。而他,这个从城里来的“外来者”,此刻就像一个闯入陌生领地的异类,被无情地排斥和攻击。

“二柱,输血是为了救你媳妇的命啊!产后大出血非常危险,如果不及时输血,她肯定撑不过去的。这是科学,是经过无数次验证的!”陈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大声地说道,试图让刘二柱和众人能冷静下来听他解释。

“狗屁科学!我们在这山里祖祖辈辈都没输过血,不也好好的!就你花样多!”刘二柱根本不听,他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凳子,双眼通红地瞪着陈默,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把他生吞活剥。

陈默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印子。他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委屈,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他知道,和眼前这个被情绪完全控制的人争吵没有任何意义。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二柱哥,你先别冲动。陈大夫也是为了英子嫂子好啊,你看孩子这不也平安生下来了吗?”说话的是村里一个读过几年书的年轻人,叫李阳。他平时对新鲜事物接受度较高,此刻试图平息这场冲突。

“阳子,你懂个屁!少在这儿帮他说话!”刘二柱愤怒地瞪了李阳一眼,李阳被这凶狠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都别吵了!”王秀芝声嘶力竭地喊道,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现场的喧闹声稍微小了一些。“二柱,英子现在还在休息,你这样大吵大闹,对她身体恢复也不好。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刘二柱听了这话,像是稍微冷静了一些,但眼神里依旧充满了对陈默的敌意。他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道:“行,秀芝姐,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今天先不跟他算账。但他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要是英子以后落下什么病根,我跟他没完!”说完,他带着一群亲戚气呼呼地离开了卫生所,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屋子和满脸疲惫与无奈的陈默和王秀芝。

“陈大夫,对不住啊,让你受委屈了。二柱他们也是一时急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王秀芝看着陈默,眼中满是歉意。

陈默苦笑着摇了摇头:“秀芝姐,我知道他们是担心产妇。只是,这医学观念的差距,真的太难改变了。”

收拾完卫生所的残局,已经很晚了。陈默躺在床上,望着破旧的天花板,思绪万千。那一件件被砸坏的医疗设备,就像砸在他心上一样。他开始怀疑自己来到这个山村的决定是否正确,自己满腔的热情和所学的知识,在这里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还没等他从这些烦恼中缓过神来,更大的危机却在悄然降临。

第二天清晨,陈默被一阵嘈杂的雨声吵醒。他起身望向窗外,只见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豆大的雨点如注般倾泻而下,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这场雨似乎比昨天傍晚的更加猛烈,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陈默简单洗漱后,来到卫生所的外间。王秀芝已经在那里,她望着门外的大雨,一脸愁容。

“这雨下得太邪乎了,往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王秀芝忧心忡忡地说道。

陈默的心中也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呼喊声:“不好啦!山洪爆发啦!大家快跑啊!”

陈默和王秀芝对视一眼,来不及多想,立刻冲了出去。只见远处的山谷中,浑浊的洪流如猛兽般奔腾而下,裹挟着泥沙、石块和树木,所到之处,一切都被无情地席卷而去。村民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呼喊声、哭叫声交织在一起。

“秀芝姐,我们得组织大家往高处转移!”陈默大声喊道,在雨声和洪流声中,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但却透着一股坚定。

王秀芝点了点头,两人分头行动,一边呼喊着村民,一边指挥着大家往地势较高的山坡上转移。陈默看到一位老人行动不便,立刻冲过去,背起老人就往山上跑。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村民们安全。

就在这时,陈默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哭喊声。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刘二柱的家。刘二柱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大喊着:“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原来,由于山洪来得太过突然,刘二柱抱着孩子刚跑到门口,却发现孩子的帽子掉在了屋里,他转身去捡帽子的瞬间,洪水已经涌到门口,将他和屋子隔开,而孩子还被困在屋内。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他把老人交给旁边的村民,转身就朝着刘二柱家冲去。“陈大夫!危险!别去!”王秀芝在后面焦急地呼喊着,但陈默已经冲进了湍急的洪水中。

洪水的冲击力极大,陈默好几次都差点被冲倒,但他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一步步艰难地朝着屋子靠近。终于,他来到了屋前。屋子已经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塌。陈默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屋内。

屋内一片混乱,家具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陈默在水中摸索着,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正在哇哇大哭的孩子。他紧紧地把孩子抱在怀里,转身准备往外走。

然而,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屋子的房梁不堪重负,轰然倒塌。一根粗大的房梁朝着陈默砸了下来,陈默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孩子。一阵剧痛从背部传来,他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用双手奋力扒开压在身上的房梁。血水混着雨水从他的身上流下,但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把孩子救出去!

在生死边缘挣扎了许久,陈默终于成功地扒开了房梁,抱着孩子艰难地从屋内走了出来。此时的他,已经疲惫不堪,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他知道,还不能停下,洪水还在肆虐,他们还没有脱离危险。

当陈默抱着孩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看着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陈默,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敬佩。刘二柱更是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他昨天砸了卫生所、恶语相向的人,竟然会不顾生命危险去救他的孩子。

“陈大夫……”刘二柱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泪水哽住了喉咙。

陈默把孩子递给刘二柱,虚弱地说道:“孩子没事……快带他去安全的地方……”说完,他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倒在泥水里。

“陈大夫!”“陈医生!”周围的村民们纷纷围了过来,焦急地呼喊着陈默的名字。王秀芝急忙跑过来,检查了一下陈默的伤势,喊道:“大家别慌,陈大夫只是体力透支加上受伤昏迷了,我们先把他抬到高处去!”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陈默被抬到了山坡上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王秀芝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为陈默处理伤口。村民们也纷纷围在一旁,默默地为陈默祈祷着。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一张张关切的脸,有王秀芝、刘二柱,还有许多熟悉又陌生的村民。刘二柱看到陈默醒来,眼眶再次湿润了,他扑通一声跪在陈默面前,哽咽着说道:“陈大夫,我对不住你啊!昨天我不该那样对你,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要不是你,我孩子就没了,我们全家都欠你一条命啊!”

陈默想要起身扶起刘二柱,但身体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虚弱地说道:“二柱大哥,快起来,救人是医生的职责,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大家都平安就好。”

周围的村民们听了陈默的话,纷纷点头,看向陈默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敬佩。这时,一个村民默默地伸出了带泥的胳膊,说道:“陈大夫,你为了救我们的孩子受伤了,需要输血吧?抽我的!”紧接着,又有几个村民也纷纷伸出了胳膊:“抽我的!”“也算我一个!”

看着这些朴实善良的村民,陈默的眼眶湿润了。他知道,经过这场生死考验,他和村民们之间的那道隔阂,正在慢慢地消融。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陈默在村民们的悉心照料下,伤势逐渐好转。而经过这场山洪,石盘沟的村民们对陈默和现代医学有了全新的认识。陈默也更加坚定了留在石盘沟,用自己的医术为村民们服务的决心。

与此同时,之前刘二柱砸卫生所、陈默白大褂沾血被骂上热搜的事情,也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许多爱心人士和医疗组织纷纷向石盘沟伸出了援手,捐赠了一批先进的医疗设备和药品,帮助卫生所进行了重建和升级。

石盘沟乡卫生所在经历了这场风雨后,焕然一新。崭新的医疗设备、干净整洁的环境,让村民们看病更加方便和放心。而陈默和王秀芝,也在这片土地上,继续书写着他们救死扶伤的故事,用爱和责任,守护着每一个村民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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