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江南的小村子,村里的屋子大大小小地散落在层层峦山之间,像是从来没有谁能走出过这里……
但凡来过这条村子里的人都一定会赞叹一下村头的那棵老榕树,粗壮、厚实,一根根的气须就这样垂落下来,任风飘摇。
可惜这些啧啧称赞的人中,大都没听过那个老人。我也只是在和村里人闲聊时才知道的。
他走了,就上个月。恰好在那天最后一缕霞光消逝之前。
他是个满头华发、长须飘飘的老头子,有着和普通农家人一样焦黄的皮肤,可他的眼睛却比大多人的要深邃得多,一眼不能看透。平日里只着一件素白汗衫,一条土黄短裤,就这样独自阔步出门。
鸡鸣破晓之时,和别的农家人一样,他也扛着锄头,挑着扁担,脖子上围着毛巾,就这样来到地里耕作,一直到正午。
令人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每到黄昏之时,老头子总会准时坐在村口的那棵老榕树下,静静地看着太阳缓缓地落下,当太阳遁入远山之后,当映入眼中的每一丝霞光都散去,他才缓缓而归……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从来没有人问过他。
村里人从来只见着他一个人,无依无伴,便都觉得他没有老伴,更不必提孩子了。
其实大家都错了。
他曾经娶过一位贤惠得体的妻子,是村东一位老书童的女儿,懂些书画,曾写出过“烈日当空农人苦,素碗之中白米甘”之类的句子。妻子看似文弱,但她在地里干活时比丈夫还要利索,在厨房里炒出的饭菜更是香气四溢,甚至隔着几间屋子都能闻到。
他也曾有过一个儿子,小脸蛋胖嘟嘟的,相当可爱。有一天,村里来了个算命先生,看见了这个小家伙如此招人喜爱。当即在老头子面前给他儿子卜了一挂,吉兆,将来必是国之大才。老头子不语,只是对着算命先生微微一笑。
后来,夫妻商量在儿子岁数合适时送他去乡里的学校上学,识些字,好有些出路,不必一辈子为了地里的三分谷穗而操劳辛苦。
儿子十岁时,上学了。可没过多久,妻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身子日渐虚弱,什么偏方妙方都试过了,皆无济于事。嘱咐老头子:好好照顾孩子和自己。儿子若好好读书,将来未必不能如算命的所言,成大器……我就一个普通女人,这辈子能嫁给你,我真的已经满足了,不必再多念。
言罢,双目轻合,未再启。
老头子早已泣不成声。
儿子伏在床旁,眸中含泪,一声,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娘,娘……
再后来,儿子愈加发奋读书。加冠之时,俨然一位翩翩君子。
时值,外敌侵国,国家溃不成样。儿子抱着一腔热血豪情,就这样告别了父亲,远至他乡,毅然成为了抗敌救国的一份子……
但后来儿子再也没有回来。无人知晓。
听完村里人的讲述,我走到那棵老榕树下,静静地注视了相当久……
老头子总是准时地看日落的这个谜仍未解开,或许我可以给出一个又一个“也许”的猜测,但真正的谜底已经被掩在了往事风尘里,或曾知晓,或曾不知。
有的只是,那棵老榕树悄无声息地守在村口,见证着亦平凡,亦传奇的世事,清轻如风,吹入每一位到访者的心中,或为之一触,或一笑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