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端午上高二的这个夏末初秋,夏光明单位的两个副局长,一个高升他处,已经走马上任;另一个因健康原因打了退休报告,就等着组织批准了。这样一来,两个副职领导岗位都空缺了。从单位后备干部群体来看,夏光明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组织现在提拔人才,讲究的是年轻化。夏光明已经46岁了,已经过了提职的最佳年龄。可是因为机构改革,大家都在传文化局会和体育广电旅游局合并,夏光明的局长老谭心里就一直盘算着,将来一旦合并,不管最后由谁来担这个大局的老大,他跟前没有一个自己人是不行的。夏光明在文化局干的时间比自己都久,不仅业务能力强,而且为人忠厚,办事老诚稳妥,还比较听话,是老谭心里的理想人选。如果不选夏光明,就得选业务科的小金或者党政办的小李,这两个人虽然年轻,但是脑瓜子太活,不好把控。有了这个心思,老谭就主动找到夏光明,坦诚地把想法和夏光明说了。夏光明半天回不过神来。他甚至有些怀疑老局长是不是拿自己在开玩笑,所以试探着确认:谭局,你说的意思我明白,可是为什么是我?老局长非常和气地拍拍夏光明的肩膀:光明啊,在这个局里,如果要提职,谁比你更有资格啊?总书记一再强调,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你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干了一辈子,难道还不该提一职吗?夏光明用力咽着唾沫,他一再告诫自己要稳住,要淡定:谭局,我这个年龄了,提职可能没有啥希望了,还是让年轻人上吧!老局长非常认真,表情又略有些凝重地点点头:是啊,你的年龄是不占优势。所以才需要咱们局党委向组织部门推荐你。我也会去找部长和咱们的分管市长,为你去争取!这回夏光明确实崩不住了,他紧紧抓住局长的手:谭局,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真的谢谢你!老局长也握住夏光明的手,继续交待他:不过,你还得去找一个人。夏光明心里“格登”一下:让我去找谁,局长你尽管说。老局长看着夏光明的眼睛:你得去找一下乔局长。夏光明的嘴巴张成一个O字形。老局长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他是从副市长位置退下去的,如果他真的还是放不下的话,你的事还是很麻烦的。夏光明不停点头:那是,那是……老局长继续说:我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人家必竟就那么一个女儿,所以放不下这个心结也是正常的。夏光明很想给老局长解释解释,但是他知道眉毛越描越黑,就算浑身上下都长着嘴,他都是解释不清楚的。当年琥珀那事,夏光明从始至终都认为自己是冤枉的,或者说他并没有认为琥珀的死跟他有多大的关系:当年,他和琥珀分手差不多一年时间了,这期间,琥珀交了很多个男朋友。凭什么要把她的死都算到他的身上?没错,在他婚前一周左右,琥珀是见过他,但她的状态很正常,分手时他们俩个人都彼此给了对方祝福。那之后还发生过什么?是什么让她非要走上那条路?按理说,琥珀选择在他结婚的那天去自杀,他也是受害者呢。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过过一个结婚纪念日。只要是结婚纪念日,他和李玉荣要么都忘掉了,要么就是吵个没完。还有,他夏光明过去也是要什么有什么的,为什么一直提不了职?还不都是琥珀她爸在后面作梗吗?想到此,夏光明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啊!也许,是真的该去拜访拜访这个乔市长了!!很快,夏光明就问到了地址,在一个下午下班后,敲开了乔家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围着围裙,手上湿地,她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打量夏光明:你找谁?夏光明想这应该是保姆什么的,轻声问:乔市长在吗?女人说:在。你是哪位?夏光明舔舔舌头,说:我是文化局的小夏,来看看乔市长。女人还没有回答,就听屋里传来一个哄钟一样响亮的声音:小王,让他进来。女人把夏光明让进屋,给他使个眼色:乔老在书房呢。夏光明将手里的礼品盒顺势放在了进屋的一个柜子上面,满脸堆笑地问女人:我能进去吗?女人点了一下头,转身进了厨房。书房门没有关。夏光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在门口。他看到一个满头银发,气度不凡的老者,站在案前,挥着毛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他并没有看夏光明,而是说:来来来,来看看我这字写的怎么样?夏光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原来老人用草书书写的毛主席的沁园春·雪。老人落了款,收了笔,抬眼望向夏光明。夏光明心跳厉害。他看到一张跟琥珀非常神似的年迈老人的脸。这张脸其实他也是见过的。在电视上在会议上,他都曾经有机会见过。只不过这么多年,他是有意在回避,甚至都忘掉了。此时,他强压住自己难以抑制的情绪,恭敬地再次叫了声:乔市长您好。老人点点头,慢慢地从案几后面走过来,一边将夏光明领进了客厅,一边说:不要叫什么市长啦,哪里还有什么市长。然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阿姨倒了茶过来。老人招呼夏光明喝茶。夏光明的手心里和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来之前,他担心他要么被拒之门外,要么会挨一通臭骂。但从进门到现在,他都没有从从这位老人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夏光明端着茶杯,小心地尝了一口。是他喜欢的铁关音,可是他不是来喝茶的。放下茶杯,夏光明鼓起勇气:乔市长,我是……老人制止了他:我知道你是谁。你们谭局长给我打过电话了。夏光明松了一口大气。因为这次见面和他预想的太不一样了,他得抓紧时间在心里重新组织语言。老人端起跟前一把紫沙壶,饮下一口。夏光明听到他轻叹了口气。老人终于把目光聚集在夏光明身上了:你这个年龄,你们局长还想着提拔你,可见你是有优点的。可是,当年,你必竟还是伤害了琥珀,所以你不要怪我啊。夏光明没想到老人主动提琥珀,还提得这样淡然,可见老人心里的坎大概已经过去了,他立即站起身来,弯腰致歉: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您和阿姨……老人示意他坐下,说:都过去啦。不存在谁对不起谁了。刚开始那几年,我们是怪你,可是后来也想通了,其实是怪不着你的,要怪,也怪我们自己。老人继续说:她那个时候得了抑郁症。当时谁听过这个病啊?我们没有引起重视,感觉很丢人,她自己也不愿意去治,就那样拖着。现在才知道,抑郁症并不是精神病,是可以治的。夏光明吃惊地瞪大眼睛,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琥珀得了抑郁症?他怎么一点不知道?是和他交往的时候?还是和他分手之后?真相原来是这样的。可怜他夏光明背了半辈子黑锅。夏光明稳了稳情绪,说:原来是这样的……我一点都不知道……老人说:我女儿骄傲啊。你和她分了手,对她打击还是很大的。所以,我那几年阻止你提职,你没有怪我吧?夏光明连忙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怪过您。老人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笑,非常严肃认真地说:不过,我倒没有想到,你就真的一直没有提起来。我也就刚开始那几年比较介意你的事情,后来琥珀她妈病了,我也没有心思管你的事情了。没有想到你一直耽误着。这样看来也是我对不起你啦。夏光明的心里已经轻松下来,他追问:您们没有对不起我,对了,阿姨得了什么病?没什么大事吧?现在没事啦。女人毛病就是多一些。已经好啦。夏光明又松了一口气。这时给夏光明开门的女人过来问开不开饭。老人说:你打个电话问问你阿姨,看她走到哪了。小夏留下来一起吃饭吧。夏光明再次站起来,他知道自己该走了:不用,不用,我就不打扰了。乔局长我就先走了。老人也站了起来。夏光明往门口走。老人在后面说:那我也不留你了。夏光明打开门:乔局长,谢谢您。您和阿姨多保重,改天我再来看您们。老人摇头:不用来啦。我们老了,看到你,必然还会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夏光明握住他的手,用着力,有些哽咽:嗯,那您和阿姨多注意身体……老人拍拍他的手背,说: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次机会了,要好好把握。走出小区,街上已经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了。夏光明泪眼模糊地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望着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行人,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好好地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