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古池畔,青蛙跳破镜中天,叮咚一声喧”。这是松尾芭蕉俳句中,我最喜欢的一句。渺远幽深,侘寂禅静,视觉和听觉,时间和空间,过去与现在,静止与运动,永恒与瞬间,意境丰富多变,回味无穷。“瞬间”的动作声音和回泛起的涟漪。一处神秘寂静的空间,一方沉寂深厚的古池,一只灵动的青蛙跃入,激起清脆的声响。此时,生命的回音和波纹消逝出现,仿佛连接现在与未来,流向未知。这样的情形下,人仿佛突然顿悟,所见诸相非相,得见如来。幻想这一图景,整个心绪不由自主的沉浸在那万籁俱寂之中,袅袅不绝的清脆声中,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回音;又好像一梦千年,经历了诸多轮回,大梦初醒后,才回到现世之中。
每到夜晚时,总会有一些想对自己说的密密语,在心底的千沟万壑中,对着远山呼喊,然后侧耳倾听来自传来的飘渺回音,仿佛也带有一丝禅意。世界外寂寥无声,心底内风起云涌,一些秘密语得以流露,一些自省自悟得以实现。沉思静默中,于六道之中不断轮回,私密朦胧。
听取回音,就是经历一场轮回,换得一次悟。
简嫃《密密语》,红尘中经历,石园中回响,自我中悟空。窸窸窣窣,旧情新叹交响着。听在耳里,恍如多年前曾对远山呐喊,如今那山才把回音放出来。而今回音在心底不断扬起,雀跃而又认真。
《密密语》分三语。
第一语“七个季节”,是简嫃细腻的观察众生百态后所感。芸芸众生在浮世中,各有各的姿态命运,简嫃以细腻舒缓的笔调将其展现出来:“初雪相逢,好像下了第一场雪。我没有御寒的衣,却感觉温热,来自于你眉峰之下的眼波”;“我千里迢迢化婴而来,不作考据,我爱写序”;“旅人找不着蝉躯,却在青苔石上,捡到自己的瘦影”;“流萤若知离人意,请不要答应星约,你要为我守夜”.......既显轻快浪漫,又藏哀愁浅痛,清丽的想象融合古典现代,更是让人眼前一亮。第一语共分四卷:人之卷“情乡旅浪”,事之卷“婚心花灯”,时之卷“生喜别梦”,地之卷“前此来异”。每一分集又分七个场景,蕴七种结局感悟。在佛教中,七七四十九,是“超度圆满轮回”之意。七个场景七个结局四个方向,从开始到结束,层层推进,戏剧感十足。在这演进中,世事轮回,浮生移转,大千世界,就这样冥冥之中转动着齿轮。
第二语“一念系三千世界”,是简嫃石园所思。一块石成一个宇宙,石各不相同,宇宙各有其妙。简嫃辩石之言语,闻石之呼吸,观石之风貌,触石之纹理,日久相处中,隐隐然能感受众石之情感意识、听闻其风雨身世,将其所感所悟汇成七十四则小品:“祥云天地微微一笑,会心的祥云缓缓而升。人间的是非恩怨都是昨夜的事,处世应当如此,快意而不记仇”;“舞乾坤纤纤手指一牵,云裳水袖舞得乾坤大动,再抛袖,叫人间的有情儿女,沾黏了一身花雨”.......面对一方石,感其身世,石是我,我是石,沉浸而又脱离。三千世界中的情感意识,融于一身,这是宇宙的轮回。
第三语“流水线索”。流水之中所存的线索,细微不可查,而又难以撷取。流水,是自我的心绪。这是最难的,所感他人,它地的身世,经历世事宇宙的轮回才有自己的悟。“盒子里装什么?谁思考这个问题,它就装谁”。悟他人易,悟自我难。如同行走悬崖边,还要发出清晰嘹亮的呐喊,再静静等待回音,这需要大毅力方能做到。正如松尾芭蕉苦修至古池边一样,空,而后悟。
《密密语》,秘密语,一些对自己说的心事,它们构成了心底那方古池,深邃久远,在你搅动起波纹之前,它永远默然。当你深入古池的地界,向池心投入一颗石子,叮咚声响,波纹游动,伫立,侧耳倾听,好似进入梦境,私密朦胧不可辩,氤氲光影包裹身体,犹如庄周蝴蝶的朦胧迷离;而当你从梦中醒来,心胸顿觉清明,精神变得畅通,一场轮回而过。
回音,可以有形可以无形,可以高亢可以低沉,可以清晰可以模糊,可以强力可以微弱......它是事后的自省自悟,是放下一切,尽心感受空无。一滴水滴入茶碗,泛起多少涟漪,就有多少轮回。对自己说一些密密语,听取心底古池带来空灵纯净的回音,听取蛙跃镜天的禅意。细细品味宇宙世间的话语和自己的声音,在静心感受中,物我一体,来一场私密朦胧的轮回,得一次悟。
–––简嫃《密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