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庭院草坪上 外 日
【庭院草坪的木质躺椅上,一个身穿西服马甲,打着领带的中年男子正惬意的卧在上面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一杂志,杂志封面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天地》】
(画外音: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在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像两条光莹莹的,水里钻出来的曲蟮,抽长了,又缩短了;抽长了,又缩短了,就这么样往前移——柔滑的,老长老长的曲蟮,没有完,没有完……开电车的人眼睛盯住了这两条蠕蠕的车轨,然而他不发疯。)
【躺椅上的男人读到此处才开始有些兴致,不禁坐直了身子,仔细的读了一遍又一遍。】
胡兰成:封锁期间的一切,等于没有发生。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不近情理的梦!多美的文字啊,多么有才情的作者!我一定要认识他......不,不只是认识,我要和他把所有能发生的事情都经历一遍!对,不管他是男是女!
【胡兰成急忙翻阅着杂志,用手指比着一字一句的寻找着关于这位作者的信息,最终除了一个名为“梁京”的笔名之外一无所获。】
胡兰成:(焦急的在庭院中来回踱步)梁京......梁京?对了,苏青!她一定知道!
【胡兰成大踏步的向书房走去。】
第二幕
书房 内 日
【胡兰成坐在书桌前,仔细的铺好稿纸,拿起钢笔正要下笔,却顿住了。他抬头思量了一会,才再次下笔,不过才写了几个字,又觉得这字里行间对自己的感情表达的不够准确,又撕掉重写,如此反复几次方才写成。】
第三幕
庭院 外 日
【胡兰成拿着苏青新寄来的信件以及《天地》的第十二期杂志向房间走去,路上便迫不及待的拆开了苏青的来信,只见信上只有简短的两句话:作者是位女性,才分颇高。】
胡兰成:是位女性......好,太好了!
【转而他又翻开了杂志,首页最醒目的位置刊登的正是笔名“梁京”的张爱玲之作,随着作品一同印上的还有张爱玲本人的照片。
胡兰成一下子就被照片上那个高傲秀丽的女子吸引了,他呆呆的站在屋前,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胡兰成:(毅然决然地)吴妈,收拾东西,我要去上海一趟,周日......不,明天就走!
第四幕
杂志社 内 日
苏青:按规矩,我们是不能随意的就将作家的信息告诉别人的。
胡兰成:(焦急地)我也算是别人吗?我又不是坏人!
苏青:(无奈的笑了笑)真的不行,爱玲她......有些孤僻,不会轻易见人的。
胡兰成:就说我是一个仰慕她才华的书迷也不行?我清楚她的高傲,更懂得她的孤独,她的一切我都从她的文章里看透了。我是如此的了解她,相信她此刻也同样需要着我!
苏青:(为难地)这......算了,我给你她的地址,至于能不能见到她,就看你的造化了。
【胡兰成拿着写有张爱玲住址的纸条如获至宝,他小心的将纸条折好收在胸前的口袋里,心满意足的准备离去。】
苏青:我劝你最好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她不喜欢见生人的。你去了也是白去!
第五幕
静安寺公寓 内 日
【一位头戴礼帽,身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子站在公寓门前踌躇着,他反复的对照着纸条上的地址与面前的门牌号,嘴里念念有词。】
胡兰成:静安寺路一九二号公寓六楼六五室......六五室。应该没错!
【男子郑重其事的扣了扣门,很快屋内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姑姑:找谁?
胡兰成:我特地来拜访张爱玲小姐,我是她的书迷......哦,对了,这是我的名片。
【胡兰成从胸前掏出名片,从门缝下递了进去。里面安静了一会,女子又说道】
姑姑:对不起,她不见客。
【胡兰成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伸手压了压礼帽,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
张爱玲:(画外音)姑姑,是谁叩门?
【姑姑低头看了看名片,念到】
姑姑:胡兰成。
张爱玲:胡兰成?
【张爱玲接过姑姑手中的名片,手指一遍遍地摩挲着上面印刷的名字,若有所思。】
第六幕
胡兰成家 内 日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胡兰成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兴冲冲的跑去开门,等到了大门前还不忘先停下来整理一番发型】
【胡兰成打开门,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只见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高大但瘦削的女子,穿着一件崭新的藏蓝色的衣服,但袖口处却意外的短着一截。】
张爱玲:怎么,我与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是么?到是让先生失望了。
【胡兰成一听这话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失态了,忙将张爱玲请进门来,嘴里不住的致歉】
胡兰成:这是那里的话?只不过没想到杂志上那个文采斐然的女作家竟然是个像小姐一样......不像个作家,反倒是像......
张爱玲:像个女学生?
胡兰成:对,就像女学生!
【张爱玲对胡兰成的失礼显然并不介意,她驾轻就熟的向屋内走去。】
张爱玲:这有什么奇怪?我本就是学生来着。哪个规定只有那些半老的徐娘才能写的出好文章?
【胡兰成关好门,跟在张爱玲身边附和道】
胡兰成:这话说的在理,只不过如今时局动荡,若是没有那份阅历,也难写得出动人的文章。
【张爱玲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反驳道】
张爱玲:只有那些品评局势的文章才需要阅历和胆识,我不喜欢那些文字,太不浪漫了。
【胡兰成冲了杯咖啡放在张爱玲面前,笑道】
胡兰成:那张小姐口中那些“浪漫的”文章难道是任谁都可以挥笔而就的吗?
张爱玲:(皱眉)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心中自有丘壑。
胡兰成:(微笑)是我唐突了,不知张小姐如今的稿酬有多少?
【张爱玲听言不禁一笑,朝着胡兰成一挑眉,右手将食指与大拇指分开,向他一比】
张爱玲:不瞒先生,如今已有这个数了!
胡兰成:(哈哈一笑)小姐果然好文采!这年头能有这份稿酬的作家可是不多见啊!
第七幕
弄堂口 外 傍晚
【胡兰成送张爱玲出门,两人在弄堂里并肩走着,胡兰成不时的看看张爱玲,几次欲言又止】
胡兰成:(突然地)你的身裁这样高,这怎么可以!
【张爱玲闻言不由得一愣,感觉这话有些唐突,感觉似乎又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涌过。】
张爱玲:身材高......不好吗?
胡兰成:不是不好,只是......鲜少有女子像你这般高的,我又不是极高的......
张爱玲:那又如何?外形如何,是少有的自己不能掌控的东西了。
(旁白:这一年,胡兰成38岁,张爱玲24岁。但很快,他们恋爱了。)
第八幕
静安寺公寓 内 日
【胡兰成像往常一般前来拜访张爱玲,恰逢姑姑出远门,胡兰成受邀参观张爱玲的房间,只见张爱玲的闺房之中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少有的几件摆设也尽是讲究的西洋古玩,房间里更多的是堆积如山的书册,各色的书籍分门别类的归置在书架上。井然有序】
胡兰成:(赞叹道)都说三国时期东京最是繁华,刘备到了孙夫人的房中都不免胆怯,没想到你的房里也有这般的兵气,倒是让我叹为观止啊!
【这时胡兰成看到张爱玲的书架上竟然有《金瓶梅》一书,忍不住将它抽了出来,翻阅着】
胡兰成:那些读书人都说这《金瓶梅》是淫秽之书,可他们哪个没有看过?就说这书中最为秽亵的部分,每次都能看得我热血沸腾,你是不是也能感我所感?
【说罢,胡兰成扭头戏谑的看着张爱玲,张爱玲也不甘示弱,回瞪过去,反驳道】
张爱玲:我看这本书可不是为了那些词句,它能流传至今自是有它的价值所在。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境界不同之处了。
胡兰成:是是是,我总是说不过你。
张爱玲:你来,我拿些东西给你看。
【胡兰成走过去,饶有兴致的看着张爱玲孩子般从床下掏出她的那些所谓的“珍藏”】
张爱玲:你看,这个折扇是绿驼毛的、还有这两串项链,都是之前母亲留学的时候从国外带回来的,还有这只玉镯,是我祖母的东西,可以说得上是传家的宝贝了,还有这个........
【胡兰成轻轻抚摸着张爱玲口中绿驼毛的折扇,显得爱不释手】
胡兰成: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你可要仔细收好。
【张爱玲听言有些怅然若失,她一件一件的将那些宝贝收回箱子里。她拿起项链,喃喃道】
张爱玲:(摩挲着项链)其实......要不是你来,我是不愿再看这些东西的。
胡兰成:哦?这些东西这样有趣,为什么不愿看见?
【张爱玲抿了抿嘴唇,下定决心道】
张爱玲:看到他们总会让我抑制不住的想起我的母亲,我的父亲,还有我那个乌烟瘴气的家......(越说越激动)对了,还有鸦片!
【胡兰成情难自抑的将张爱玲揽在怀中】
胡兰成:那是不能选择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你要相信,我不会成为那样的人的。
张爱玲:(笑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我父亲那样迂腐落后的纨绔,不然我也不会愿意和你结识,早在那日就让姑姑用扫帚把你远远的扫开了!
胡兰成:(笑道)若是把我扫走了,那岂不成了你这一生的悔恨了?
【张爱玲挣开胡兰成的怀抱,笑嗔道】
张爱玲:你怎么知道会是我的悔恨?说不定是我的幸事呢!
第九幕
静安寺公寓 内 夜
【张爱玲伏在书桌前写作,门外的姑姑端着夜宵犹豫着,最终还是敲响了门】
张爱玲:姑姑,有什么事吗?
【姑姑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案边,做了搓双手,说道】
姑姑:那位先生......就是叫做胡兰成的那个。
张爱玲:(停下笔)他怎么了吗?
姑姑:我听人说,那个人的身份是汉奸......又有妻室,年纪又是那样大,都几乎可以做你的父亲了!这段时间他总是来找你......别人都说......你可要想清楚!
张爱玲:他是不是汉奸,有没有妻室我都不在乎,他的年纪我更是不想的,我要的不是和他地老天荒的厮守,而是当下,姑姑,你明白吗?我只是享受他当下对我的好......他懂我,并且我相信我再也找不到这般懂我的男人了。
姑姑:你......唉,你仔细想好吧。
【姑姑走后,张爱玲也没有了继续创作的念头,她从抽屉里抽出那张曾刊登在《天地》杂志上的照片,提笔在背面写下: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第十幕
静安寺公寓 内 夜
(旁白:1944年8月,胡兰成与张爱玲结婚了,那是一段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日子,但年底的时候,时局已是明显的在变动了,日军在中国的势力江河日下,胡兰成身为汪伪的官员也有了明显的危机感。)
【胡兰成独自在阳台上欣赏着上海的夜色,面色沉重。不久,张爱玲拿着一件外套来到胡兰成身边给他披上,胡兰成这才将思绪抽回】
胡兰成:爱玲,如今日本人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了,料想着这样的安稳日子恐不能长久了。
张爱玲:已经这么危急了吗?
胡兰成:将来日本战败,我大概还是能逃脱这一劫的,就是开始的一两年里恐怕要隐姓埋名的躲藏起来,届时我们就不好再在一起了。
张爱玲:(笑道)到了那时你就改了姓名,可叫张牵,或者张招,天涯地角都有我在牵你招你。
胡兰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这样甚好。
第十一幕
静安寺公寓 内 夜
【胡兰成穿着长款的黑色呢子大衣,戴着礼帽,帽檐压得低低的,手提着诺大的一个箱子,焦急的敲响了张爱玲的家门】
张爱玲:这么晚了,是谁?
胡兰成:爱玲,是我!
(匆匆的脚步声)
【张爱玲打开门后一愣,迅速的扑到胡兰成身上】
张爱玲:你也舍得回来了?这次又是多久?
胡兰成:一个多月罢。日本人的日子不好过,我又怎么能安生?
张爱玲:别说了,快进来罢。
【张爱玲接过胡兰成手上的箱子,费力的抬到楼上,胡兰成径自走到沙发前坐下。不久,张爱玲端着咖啡来到胡兰成身边】
张爱玲:这段时间还算顺利吗?
【胡兰成接过咖啡抿了一口,说道】
胡兰成:爱玲,我有件事还是要告知你的。
张爱玲:什么?
胡兰成:在武汉,我生了一场大病。
张爱玲:我见你信里说了,着急得不行,只恨不能飞过去陪你。
胡兰成:你不必担心的,那里的医生护士都很好......有个护士也很照顾我,叫周训德!
张爱玲:那可要好好谢谢人家,你有没有买些礼物送她?
胡兰成:礼物?不用的,我......我教她写字,算是报答了。
张爱玲:哦,教她写字(恍然大悟)你不会......她多大了?
【胡兰成放下咖啡,将背靠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看着震惊的张爱玲,答道】
胡兰成:十七岁
张爱玲:(点点头)果然,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我当初见你时,也不过二十的年纪罢。
【胡兰成摇了摇头,回道】
胡兰成:不,你们不同的。
【张爱玲惨笑了一下,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说道】
张爱玲:不同?你倒是说说,我们有什么不同?
【胡兰成站起来,走到张爱玲身边,伸手揽过她来,柔声道】
胡兰成:她不识字,也不会作诗。
张爱玲:(反驳道)这些你都可以教她,她会对你崇拜至极的,你是享受这种崇拜的,我知道。
【胡兰成被戳破了心事,面色有些不愉,他将手从张爱玲腰上抽回,看向窗外,说道】
胡兰成:你说得对,无知所以无辜,无辜所以可人意。训德她调皮、机灵、活泼,这些都是你没有的。
张爱玲:(讪笑着)我没有的......我从没有的,你从认识我的那一天就该知道!
【胡兰成转身走到沙发前,背对着张爱玲】
胡兰成:事已至此,你想如何,我都依你。
张爱玲:我想?依我?呵,收起你的大义凌然吧!
胡兰成:你究竟想怎样?
【张爱玲转身上楼】
张爱玲:夜深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罢。
【张爱玲关上房门】
(旁白:本来男人离开了六个月就靠不住。)
第十二幕
温州旅馆 内 日
【张爱玲坐在床上,胡兰成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里紧握着茶杯不住地摩挲着】
张爱玲:我来温州寻你,让你烦恼了。
胡兰成:没有的事,是我许久不到上海去了,还要劳你跑这一趟。
张爱玲:......那个范秀美?
胡兰成:啊?哦,小范啊,这一路上我受她照顾许多。
张爱玲:我知道,他们都对你照顾许多,只是......小周呢?
胡兰成:小周?许是在武汉等我呢吧!我让她在那里等我的,她一向听话。
【张爱玲沉默不语,不久,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张爱玲起身开门】
张爱玲:小范,你来了。
【胡兰成一听是范秀美来了,忙放下茶杯,转过头去,说道】
胡兰成:秀美,我肚痛。
【范秀美走到门边的椅子上坐下,询问道】
范秀美:哪里痛?有多久了?
胡兰成:有半个钟头了罢。
范秀美:不妨事的,一会儿我给你泡杯午时茶,你喝了就该好了。
【张爱玲关好门,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
张爱玲:小范,我看你生的真好!不如就让我来为你画个像吧,这年头吃紧,照相馆都不好找的。
范秀美:这......太麻烦了吧。
胡兰成:(赶忙说)不麻烦的,她的画技十分好。
范秀美:那......麻烦了。
【张爱玲走到桌前拿起画笔,仔细端详着端坐一旁的范秀美,胡兰成在一旁看着。张爱玲将将画出脸庞,勾勒出眉眼便放下笔不画了。】
胡兰成:怎么不画了呢?
【张爱玲扭头悄悄看了看对面还毫无察觉的范秀美,再看向胡兰成的时候眼眶已有些泛红了】
张爱玲:我画着画着,只觉得她的眉神情,她的嘴,越来越像你,心里好不震动,一阵难受就再也画不下去了。
胡兰成:你就是太多愁善感了。
第十三幕
静安寺公寓 内 夜
【胡兰成瘫在客厅的沙发里,领带丢在一旁,衬衣也解开了几颗扣子,整个人有些颓废,张爱玲在一旁插着手冷视着他】
张爱玲:若不是情况危急,你怕是也不会来我这吧。
胡兰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整天只知道写字、写字!你看看你这里的样子?哪有一点家的样子!
张爱玲:说来说去竟都是我的不是?
胡兰成:我不欲和你争吵,前段时间我写的《武汉记》你该看了吧,如何?
张爱玲:也就如此吧。
【胡兰成从沙发上坐起身来】
胡兰成:什么叫“也就如此”?呵,你是看我写的是小周,所以心里不快吧!我倒是觉得写的情真意切。
【张爱玲不欲与他争吵,转身上楼】
张爱玲:随你怎么说吧。
胡兰成:不说小周,秀美那边你可有什么消息了吗?
张爱玲:没有。
【张爱玲关门,落锁】
第十四幕
张爱玲卧室 内 清晨
【张爱玲在床上假寐,胡兰成轻手轻脚的走到张爱玲床边,温柔地注视着她,而后附身轻吻她的脸颊。张爱玲突然伸出双手拥抱住他,脸上早已是泪水涟涟,哽咽道】
张爱玲:兰成!
(旁白:这就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几个月后,胡兰成收到了张爱玲的诀别信: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
这段感情至此,真的是谢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