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角

拖着行李,扯着俩孩子,终于登机了;

随着轰鸣声和陡然的失重感,飞机冲进了云层;

海南的一切都越变越小,离得越来越远;

孩子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而我却游离在喧闹之外;

脑海里竟然反复播放着连续剧《都挺好》最后的画面:

大年初一,苏明玉特意回了老房子,贴上春联。她打开门,恍惚间看到了小时候母亲擦干她的眼泪,批评着欺负她的二哥,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

那一刻,似乎一切都已释怀……

时间回到过年前;

历经千辛万苦,我带着孩子,终于到达了爸爸妈妈在海南万宁市南桥镇的那个只有二十平米的小房子。

海南很潮,白墙壁上竟然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爸爸妈妈说:“那是因为空气潮湿,房子里长了霉菌,这个房子毕竟五年没住人了。”

是啊,刚买下这个房子的时候,爸爸妈妈希望每年都可以到海南过冬。没想到,爸爸妈妈先后几次脑梗,骨折,胃切除,疫情……让这个怀揣着他们念想的房子空置了五年。

想象不到,俩个踉踉跄跄的老人怎么一点点把布满厨房、卫生间和墙壁的霉菌和水珠清理干净,怎么一趟趟把潮湿的被褥扛到楼下去晒那少得可怜的太阳……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酸,虽然已尽全力早点赶到他们身边,但是还是有点晚……

把行李安置好,爸爸就吆喝着要带着我和孩子一起出去转转。

妈妈也要去,出门之前,她随手从门口拿了一根棍子。这时我才发现门后有好多各式各样的棍子,妈妈说:“这是她在路上捡的木棍,当拐棍用的。”

听到这里,心里一惊,妈妈都到需要拄拐棍的时候了吗?

看着一个个各式各样的木棍和塑料管,我给妈妈说:“都扔了吧,我给你买个真正好用的拐棍。”

妈妈连忙说:“不要不要,反正也不在这里长呆,这些棍子走的时候扔了也不心疼。”

散步的这一路,妈妈走得好慢,我们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等她赶上来。后来妈妈腿疼得走不动,就在路边坐下,让爸爸带我们转转。

这一下子,让我犯愁了。

我原本想带着爸爸妈妈和俩娃报个品质旅行团,在海南好好玩一玩的,现在妈妈走路艰难,上下大巴车肯定更难。

怎么办?那个一晚上没睡着。

刷了一晚上的攻略,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案:租辆车,我自己开车带着爸爸妈妈玩。

说干就干,我四处打听,各大平台对比,终于选了一个性价比高的车开回了家。

虽然是个小破车,但是给我们的出行带来了极大的方便,能开车观景的地方绝不让爸爸妈妈多走一步路。

爸爸坐在副驾驶上一直在说话:

小时候吃不上饭,只能靠花生皮充饥,自己如何凭借一手好字,写得好文章,走出农门,他如何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大手术,一直讲到身边一个个去世的老友。越久远的事情,爸爸记得越清晰,甚至连当时的天气,当时的人说的什么话,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每天,爸爸都讲得兴致盎然,大多时候,我一直在听。

有一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笑着说:“爸爸,你知道不,这个事儿是我到海南之后你讲得第五遍了。”

这句话一出,爸爸有点尴尬地闭了口,能看出,他实在是没意识到同样的故事他反复讲了好多遍。

这时,坐在后排的妈妈突然说:“一直都觉得你姐办事能力强,没想到你也不错。这次在海南玩,把没见过的,没吃过的都体验了个遍,哪哪你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爸爸接上话头,跟着说:“就是,你长那么大,就觉得两次你有用。第一次是我在北京做甲状腺癌手术的时候,你一个人跑前跑后,那时候就觉得你能独当一面了;第二次就是这回在海南了。”

听了爸爸妈妈的话,我突然愣住了。

我一直很怨爸爸妈妈老是拿我和姐姐比较,跟爸爸妈妈聊天听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姐姐怎么出色,为人处事如何游刃有余。我一直希望爸爸妈妈能多对我一些肯定,但是却少之又少。渐渐的,落空的期待变成了酵,又酸又苦地在内心不断发酵。

那么多年,拼了命地冲:

考上211,考上研究生,考上公务员,考上法律资格考试,执业做律师……

如今终于可以荣归故里,可以不用考虑价钱,带着爸爸妈妈吃好的住好的……

我之前一直觉得是自己比较有上进心,而如今我才发现:

终其一生,竟然也是为了一场取悦……

想明白这些,眼泪竟然打湿了眼眶。

我沉吟了一下,说:“其实也不怪你们总觉得我姐厉害,毕竟我从高中毕业就在一直在外面,上大学、工作,每年只回来几天。要不是做了律师,咱们还是很难有那么长的时间在一起。接触得少,你们的确是不了解我的生活状态。其实,我办事能力一直很强的。”

说完,爸爸妈妈都欣慰地笑了,我也释怀了。

一直都特别喜欢小动物,听说陵水有个猴岛,我就带着爸爸妈妈和孩子开车过去玩。

猴岛果然名不虚传,漫山遍野都是散养的猴子。

爬了一会儿山,我们在观猴亭坐下休息。不一会儿从山上,树上爬下来好多猴子,他们熟练地伸手向游客要吃的。我把提前准备好的香蕉葡萄分给孩子,把裝葡萄的手提袋让坐在长椅上休息的妈妈帮忙拿着。

之后,几个大大小小的猴子也聚集到妈妈那里。妈妈从袋子里摸出几个葡萄扔给了其中比较小的猴子,当妈妈继续从袋子里摸葡萄的时候,突然一个大猴子发了狂,冲上去咬了妈妈胳膊一口。

我们都吓了一大跳,赶走猴子后,我赶快查看妈妈被咬的情况。

妈妈把胳膊捂得紧紧的,说没事没事。

刚开始,我还想,一只猴子咬一口能有多厉害。

然而,当我走了几步回头看妈妈的胳膊,发现血已经渗透了衣服。

我大惊失色,连忙带着妈妈去了猴岛医务室。

医生给妈妈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建议我们去打狂犬疫苗,猴岛给报销。

这个突发状况让我们临时改变了行程,在陵水县医院旁边住了下来。

当天晚上,我心里很愧疚,一直在想:“我当时怎么能把袋子让妈妈拿着呢,景区里到处都标识不能在猴子面前翻包啊,我明明知道拿包很危险啊。”

那一刻,我特别痛恨猴岛的猴子,之前可爱呆萌的样子在眼前都化成了张牙舞爪。我恨不得对着猴岛怒吼:“你们怎么敢伤害我的妈妈!那是我最爱的妈妈!”

愤怒在胸腔里奔涌了好久才渐渐平息,儿时的一件事儿悄然浮现在脑海:

在河南老房子旁边有条河,小时候,我和妈妈常常去河边散步。有一段时间,邻居们传言说最近河边草丛里有罪犯,好多人都被抢了被打了。听了这样的传言,再跟妈妈去河边散步的时候,心里不免有点忐忑。

我问妈妈:“如果咱俩走着的时候,突然有罪犯跳出来怎么办?”

妈妈不假思索地说:“那我就一头撞到他肚子上,把他撞倒,你赶快跑。”

那一刻,我觉得妈妈好高大,好厉害。

小时候,爸爸妈妈是我的英雄。

长大了,我要成为爸爸妈妈的英雄。

愿,现在的我能像他们一样勇敢坚强,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可以让我爱的家人安然依靠。

年后好多案子都要开庭,大年初一我们就踏上了回新疆的旅程。

大年三十,妈妈不顾爸爸的唠叨,不顾脑梗后手不听使唤,走好久才走到镇上的大市场,买了一大块五花肉,忙活了好久给我们包了顿饺子。

我和爸爸都说这顿饺子包的实在是没有必要,厨房那么小,连个案板都放不下,又得切又得剁,一家人又吃不了多少。

妈妈不做解释,固执地把饺子包完。

虽然嘴上说超市买的饺子也好吃,还方便,但是把妈妈的饺子进嘴的那一刻,还是觉得妈妈包的饺子好吃。

说起来,自从2005年离开家上大学开始,几十年了,每年回来妈妈都会给我包顿饺子。无论她是身体健壮,还是脑梗后手不听使唤,甚至骨折行走都很艰难。

每次回来我都反复劝妈妈说:“今年不要再做饺子了,今年我不想吃饺子了。”

然而,无一例外的妈妈都会把热气腾腾的饺子包好,妈妈的固执都有点让人无语了。

今年,我没使劲劝,只是陪着她和面、调馅、包。

也许,在妈妈心中也有一个小小的小闺女,在她的记忆深处一个劲地夸妈妈包的饺子好吃……

“上车饺子下车面”,吃完饺子,我和孩子再次踏上了回新疆的旅程。

不知是因海南宜人的气候,还是因天之涯海之角的旅程幸福圆满;

一路上都觉得心境如画,岁月如歌…

也许,不是因为海南,也不是因为过年,

而是因为走了三十六年的人生路;

到如今,我才终于理解了父母;

才终于能与自己的微笑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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