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一月,室内温13度。
我伸出一只胳膊关掉手机闹铃,瞬间被阴冷的空气包围,赶紧藏回了被子里。
起床后的生活闭着眼都能想到。
洗漱,挤地铁,单位楼下便利店每天固定七块五的早餐,尴尬的采访任务,部门领导永远黑着的脸,和男朋友不冷不热的晚餐。
面对循环而糟糕的状态,我似乎没有力气去改变,一切因为疲惫而得过且过。
如果有个人能代替我应对这糟糕的一切该多好,我叹了口气,准备刷牙。可是,当我抬头望向镜子时,镜子里所出现的,让我爆发出这二十五年来我最大分贝的尖叫声。
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正倚着卫生间的门框懒洋洋的冲我打招呼。
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看着身后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再次爆发出破音尖叫。嘴里的牙刷掉到地上,滚到她脚边。
“别叫了别叫了,至于这么吃惊嘛。”她瘪了瘪嘴,拾起地上的牙刷放到水池边。
“你是谁?!你……你怎么和我一模一样?”我慢慢退到墙边。
“我就是你。”她把脸凑过来,冲我眨眨眼睛。我看到她左眼下的那颗泪痣也跟我的一模一样。
“你从哪里来?”我问“自己”。
她指了指房间里我的照片,我的笔记本电脑,我的书,我的日记本,我的衣柜。
“我从这些里来,你所作的一切无形当中都在塑造另外一个你,我嘛,是你理想的状态,是你期待的样子,应该会比你优秀一点点。”她用手比划了比划。
我绕了个圈,打量着她。从外表上看,她的确跟我一模一样。就连这种淡定的表情也十分贴合。可是同时出现两个我会天下大乱。我跟她简直就是西游记里孙悟空和六耳猕猴的关系。不行,得赶紧想办法让她回去。
“同时出现两个我们会很麻烦的,你还是赶紧走吧,我要去上班了。”
“我并不知道怎么回去啊,再说了我好不容易活一回了,什么都没体验就让我走,你真是比我想象当中还抠门啊。”
“那你到底想怎样啊!”我冲她吼。
她想待一阵看看真实的世界,替我做事也没关系,并且很认真的保证不会捣乱。她看出了我的担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环给我戴上。
“这个手环跟我一起来的,不知道有什么作用,我们先试试。”她拉着我下了楼,楼下房东刚好要出门,我们俩一起跟房东打招呼。
令人惊讶的是,房东只看到了她。
“喔,原来可以隐形,那你就先带着吧,我要去上班了,嘻嘻。”她带上我的工作证,蹦蹦哒哒往前走。
我不放心她是否能完全替代我,“别人看到你会怀疑吗?我们真的一模一样吗?”
“你是陈海安,C电视台新闻频道记者,最烦办公室马主任,因为她总给你安排费力不讨好的采访,即使再完美的稿件她也会鸡蛋里挑骨头。马主任对花粉过敏,你很多次想给她咖啡杯里洒些花粉;十七岁那年爸爸带妈妈去参加饭局,返程中爸爸酒驾发生了车祸,爸爸重伤后痊愈,而你却永远失去了妈妈,为此你一直不肯原谅爸爸,即使生活在一个城市,上大学后也要一人搬出来住;男友邱杉,搞艺术的男青年,你们认识六年,关系一直不冷不淡,我不知道是因为你俩太过自我还是其他原因,这六年里既没有同居也没有睡在一起……”
“行了行了,够了!”眼看就要被一个透彻了解自己的人剖析地体无完肤,我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这些掩埋的尴尬的事实赤裸裸的说出来,真让人多少有些不乐意。
“把部门里所有人上月工作总结整理好发给我,以后这种活别让我催你干,这么大人了不知道主动点,我多忙啊,哪有时间处理这些。我看你一天到晚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信不信哪天把你们部门里的人一锅端,你们爱去哪去哪。”陈海安二号刚在座位上坐定,马主任便嘚吧着两片极薄的嘴皮扔给陈海安二号一堆文件。
可怜的陈海安二号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面无表情的马主任呆住了。我鼓起腮帮向着马主任的鼻子使劲吹了口气,她突然猛打了一个喷嚏,接着剧烈咳嗽起来。我朝陈海安二号眨眨眼,她拉过马主任的转椅扶她坐下,又偷偷地狠狠地给了椅子腿一脚,马主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向着狭长的走廊尽头飞奔而去。
办公室里的同事纷纷从文案中抬起头来,看着喷嚏伴随着剧烈咳嗽的马主任撞向走廊尽头的墙面,热腾腾的咖啡洒满了前胸。
“合作愉快。”我悄悄和陈海安二号击了下掌。
二、
安妥好一切后,我乘上了飞往普吉岛的飞机,自由自在地走遍热带小岛的大街小巷和森林田野。多亏了陈海安二号的出现,我才得以有机会享受梦寐以求的“假期”。不知道她在国内是什么情况,一直没有电话打来,看样子一切顺利吧。吃过晚饭,我在海边给陈海安二号打个电话。
陈海安二号的声音十分疲惫:“一切都好,没出什么乱子,办公室小张调走了,暂时没有招进新人,我的工作量又多了一倍。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觉得咱们有必要换过来了。”
听着她憔悴冰冷的声音,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安慰她说:“我很快就回去了,你再坚持一下。”
“好吧,等你回来。我得继续赶稿子了,再见。”陈海安二号挂断了电话后,我立刻预定了一张返程的机票。要尽快赶回去,要是她罢工了,我又没有办法让她消失,一定会乱套的。
“你竟然要升职了?”在下班的电梯里见到陈海安二号时,我被她要升职的消息惊到了。在部里工作将近两年,我一直是个低调的小记者,偶尔工作评比得个先进。陈海安二号只代替我工作了半个月,就要升职了,并且跟马主任的关系好像没有从前那么糟糕了,这让我有了了一丝危机感。她越来越优秀,万一有天取代了我,到时候,我想回到现实都寸步难行。
识时务者为俊杰,先让她适应一下新工作,等到一切按部就班顺利发展时,再逼她换回来。毕竟这是我的生活,她只是我臆想出来的复制品,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让她消失的手法,但是既然她能突然出现,就可以在某个瞬间消失。
“对了,邱杉回来了,昨晚我去火车站接他了。他打算休息几天再出差。”陈海安二号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考。
“他有没有察觉什么不对?”跟邱杉在一起六年,彼此了解到细致入微的程度,他又是一个特别敏锐的人,一丝差别都会引起他的怀疑。
“他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向往常一样。待会跟他去吃饭,再去看场电影。”
“那换过来吧,反正我回来了,你也休息一下。”我开始摘手环。
“着什么急啊。我又没同意。”陈海安二号抱着双臂,饶有挑衅意味地看着我。
我疑惑地看着她:“怎么,刚见了一面就喜欢上邱杉了吗?不同意换?”
“你完全是拿我当工具使!我替你努力工作的时候你在外面逍遥,现在邱杉回来了,升职的事儿也有眉目了,就想把我一脚踹开,自己享受,对吗?!别忘了我就是你,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没付出就想着回报,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儿!”
陈海安二号说完,跑出了电梯,在路边搭上一辆的士消失在即将来临黑夜里。
这时已经追不上她,我只好沿着路边,躲避着行人,在夜幕下向着餐厅的方向默默走去。
马路对面,餐厅靠窗的位置,陈海安二号正和邱杉有说有笑地吃晚餐,餐厅内暖橘色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邱杉虽然略显疲惫,但他还是很兴奋地跟陈海安二号讲着什么。而陈海安二号则充满暖意的注视着邱杉的眼睛,偶尔哈哈大笑。我看着陈海安二号,想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她这样开心了,经过时间和琐事的打磨,我已经进入了恋爱的疲惫期。
鼻尖突然一凉,我抬头望向幽蓝的天空,雪花簌簌落下来,在银白色路灯的照耀下愈发透亮。而曾经的我,正在马路对面温暖的餐厅里开心地笑着,好像整个世界从未有过的温暖。
夜里十点多,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可是陈海安二号还没有回来。
外面似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我披上一件外套,悄悄跑下楼,看到陈海安二号正和邱杉从远处走来。
“小景送请柬来了,下礼拜她结婚,让咱俩都去。”陈海安二号对邱杉说。
“哦,下礼拜我还走不了。能去。”
“你就不想说点别的吗?”陈海安二号在路灯下停住了脚步,注视着邱杉。
她要干什么?我悄悄向前走了走,尽量不让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陈海安二号用余光看到了我,但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说什么?”邱杉表情有些不自在,目光闪烁不定地望向别处。
“跟你在一起六年了,聚少离多,大学时异地我不在乎,现在工作了,正是我们人生中难捱的阶段这我也知道,可是,你从来没为我做过什么。我不是计较付出得失的人,但是如果你有那么丁点儿奉献存在,至少让我不那么难过。”陈海安二号目不转睛地盯着邱杉的眼睛,有些委屈又有些愠怒。
我站在一旁哽咽着,没有去阻止她,因为,这些话一直徘徊在我嘴边始终没有说出。我委屈过想放弃过,一次又一次被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心打败。
邱杉听完嘴角动了动,却没说什么,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习惯了喜悦的时候我跟你分享,不开心的时候,即使什么都不说也会淡然心安,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冲这个操蛋的世界骂骂咧咧。但是一旦需要你对我承诺,证明你真实的感觉时,你就沉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邱杉,你这个混蛋,你只是习惯了陪伴,你根本就不爱我。”陈海安二号仰视着着瘦瘦高高的邱杉,眼里噙满了泪,最终离开邱杉身边,哭着向房子这边走来。
我看着面前这糟糕的一幕不知道该怎么办,任凭越下越大的雪染白了地面,洒落在我们三个人的肩头。
邱杉红着眼睛突然向陈海安二号跑过去,抓住了陈海安二号的手腕,处于伤心之中的陈海安二号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转身就被邱杉抱住,深深地吻了下去。
站在楼下的我和陈海安二号同时被惊到,瞪大了双眼。我看陈海安二号慢慢闭上了眼睛,带着眼角还未干的泪痕,和邱杉拥吻在路灯下的雪地里。
本该属于我的,却被另一个自己占据,而我站在阴冷的雪地里,却无能为力。
第二天一早,陈海安二号还在睡梦中,我摘下手环,把她叫醒。
“醒醒,你代替我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现在必须换回来。”
陈海安二号戏谑地看着我,反问道:“必须?你是看到昨天晚上那一幕嫉妒我了吧?”
“嫉妒你?笑话,你是我的复制品,我怎么会嫉妒自己。”我有些心虚的躲开她的目光,走向洗漱间刷牙。
“我虽然是你臆造出来的,从本质上讲,我跟你一模一样。但是我们有不同的,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比你更清楚的认识你自己,更懂得放下虚伪的面具和可笑的自尊心。正因为我的出现,你乏味机械的生活才有了变化,你不得感谢我吗。”陈海安二号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说。
我把门关好,“你不要太得意了,我们俩必须换过来。”
“我要是不换呢?”陈海安二号和我针锋相对。
“你没别的选择,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把手环狠狠的塞在她手里,出了门。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从前的家所在的街区。上大学后,我搬了出来,留下爸爸一个人住在这里。记得小时候,家中经常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爸爸在外地包建筑工程,很少回家。那时我经常缠着妈妈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看着饭桌上两只碗筷,却总也得不到确切答案。
终于爸爸回来,答应不再走了,却在和妈妈外出应酬的路上酒驾出了车祸,爸爸留下来了,我却永远失去了妈妈。失去这些年来的依靠。我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他,所以只好一直逃避。
踏进家门,厨房里油烟机隆隆响着。听到关门声,爸爸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一脸兴奋地说:“回来了?你房间还是从前那样,没给你动,要是东西太多搬不回来,等我休息时开车全装回来。我在炖鸡呢,党参没了,我去市场买党参去,你过来给我看着锅。”
把东西都搬回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来住?难道她跟爸爸说什么了?
我扭头看见陈海安二号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脸得意。
趁着爸爸出门了,我逼问她:“我不在的时候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抽空过来陪陪他,跟他说要搬回来住。”
“你为什么没有跟我商量?!”我很气愤,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
陈海安二号瘪瘪嘴,拽着我的胳膊走进了爸爸的卧室,“枕头下压着的全家福他天天都拿出来看,你上小学时写给他的信他还放在抽屉里留着。他已经戒酒了,他不在的时候我来过,整个屋子里除了一瓶医用酒精什么酒都没有。”
我看着床上的全家福,那是五岁时的照片,我记得那天拍完照,爸爸在照相馆说,以后每年都来照一张。但是从那以后的好多年,一家人再也没有进过照相馆。等到爸爸终于安定下来了,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却只能永远出现在照片里了。
她见我坐在床边发呆,淡淡地说“我知道你还不能原谅他,可是你知道对于一个失去妻子,自己的女儿始终不肯原谅他的中年人最怕的是什么吗?”
“是孤独。”我和陈海安二号同时说出了口。
客厅传开了开门声,陈海安二号赶紧闭上了嘴。油烟机又隆隆地响了起来,爸爸在厨房忙着,我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我有几年没在家里住过了?他一个人在家都怎么吃呢?大概还是会看着新闻联播倚在沙发上睡过去,被冻醒了再去收拾碗筷吧。
“鸡肉炖老了。不好吃了。”他转身去拿汤盘,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别愣着啊,把这些菜都端桌上去。
他忙里忙外做了满满一桌子菜,一切妥当后疲惫地坐下,看着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地我有些奇怪。“吃饭啊?怎么?在外面住了很久换口味了?我记得这些都是高考前你特爱吃的菜。”
我夹了一块西红柿牛腩放在碗里,默默地吃着,爸爸给我倒了一杯啤酒,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皱着眉头呷了一小口。
“好几年不喝了,今天破个例,给你庆祝庆祝升职。要不是那天在超市碰见你们办公室小王,他跟我说你升职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多好的事儿啊,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在外头跑工程这么多年,除了那些高楼钢架和工程图纸,其他的我也不太懂,我看你劲头很足,不管在哪,都好好干。我知道你还怨着我,欠你和你妈太多了,不知道怎么还。你妈走了好几年了,咱爷俩要是能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她也该放心了。”
爸爸说完,我终于忍不住,放下碗筷,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三、
我开始慢慢适应新的工作任务;邱杉又开始了他出差日子,他说这次去的地方风景特美,等到工作一完成,就接我过去玩;我退掉了郊区的房间,搬回了家,爸爸不忙的时候偶尔送我去上班,我再也不用早起一个小时挤地铁了。
一切似乎都向着好的一面发展,现在唯一让我头疼的是陈海安二号。由于我一直不同意换过来,手环在她手上已经有半个月了,她一直像个幽灵似的存在。每次为了互换身份的争吵和妥协都让我心力交瘁,因为我是跟我自己在对抗。我必须找到一个让她回去的方法,如果有一天她忍够了扔掉了手环,两个陈海安同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会被抓到生物研究所当做一项科研项目研究也说不定。
可是究竟怎样才能让她消失呢?我没法当面询问她,因为现在这种很完美的生活,有她太大的功劳。我执意想让她消失,确实自私。
我尝试过做梦,让她回去,可是等到我第二天睁开眼时,她还在我身边。很多种方法都试过之后,我决定去找些书碰碰运气,也许有人遇到了跟我同样的情况,某些书中会有记载。
晚上下班后我直接去了市图书馆,翻遍了所有有关心理、哲学、梦境和生物方面的书,我甚至抱着弗洛伊德的心理研究,认认真真的看了好久。
“在能被遗传的本我中,蕴藏着由无数过往自我所导致的存在遗迹;并且当自我形成它的脱出本我的超我时,它或许只是恢复已经逝去的自我形象,并且保证它们的复活。”
陈海安二号跟我是同样的,她身上有我曾经的消失的热情、真挚与勇敢。只不过我被生活给打磨掉了,而她又重新拾了回来。让我担心的是,如果她把我性格中偏执、阴暗的一面同时拾了回来,那我的大麻烦就是对抗邪恶的自己。
“以梦运作来改变内容虽然容易,但是如果要以梦运作来产生其所需要的情感变化,即远为困难。情感常常是很倔强的。”
这也就,说只要她不想回去,我无论怎样做梦都没用?
深夜的跨江大桥边,我沮丧地走着,如果她一直存在,难道我的后半辈子就要被一个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隐形人缠绕?!
“你想让我消失。”陈海安二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你竟然跟踪我?”我愤怒地转过身,看着她冷冰冰的脸。
“我和邱杉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也跟着我么。”被她这么一说,我自知理亏没吱声。
“我早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你的难关我帮你熬过来了,棘手的事儿都解决了,就想甩掉我,去过你自己的舒坦日子。”陈海安二号双臂抱在胸前,愤愤地说完走到桥边。
“不要忘了你是我的一部分,我身上的这些缺点你一样都没少沾染!早晚有一天你得从哪来回哪去。”我逼近她,两人在江边怒目而视。
“我要是不回去呢?!“陈海安二号摘下手环,伸手就要扔到桥下的江水里。我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腕,死死扣住她的手不让她张开。陈海安二号的胳膊拼命往桥外伸,只是她的力量和我旗鼓相当,我不知道这样的肢体争执能坚持多久。混乱中她的帽子从头上脱落,掉到了江里。趁她分神之时,我一把把手环拽回了自己手里。却没想到手一滑,手环甩到了马路中央对面。
这下两个陈海安同时出现了,幸好是在路灯不太明亮的深夜,我们着装不同,否则过路的人和车辆一定会被惊到。
手环现在静静地躺在路上,桥上有车辆飞快驶过,谁都没法过去。
江上的寒风吹得我双目发胀,深蓝的夜空让我安静下来。
“不争了,没什么好争的。我跟自己较什么劲儿呢?虽说你是我的复制品,可你哪点儿不比我强?我呢?只知道逃避。”我倚在栏杆上,地望着桥下滚滚的江水,声音变得很轻,似乎淹没在滔滔的水流里了。
“世界上最廉价的就是自尊心,最肮脏的就是妒忌心,很不巧,这两样我都占了,而且霸占那么多。你是最好的我,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应该是消失的那个。”
“可现在的生活本来就是你的,早晚都得还给你”,陈海安二号见我神色凝重,也冷静下来。“坦白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如果真没辙,我也会换种方式消失掉。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陈海安二号看着我真挚的说。
“什么要求?”
“我想陪爸爸过完生日再走。”
爸爸的生日在周日,活了二十五年我竟然没有给他过一次生日。若不是她提醒我,这次又要错过了。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向他这样疼你疼我。”陈海安二号声音有些哽咽,恳求着看着我。
我跑到马路中央捡回手环,戴在自己手上,“从现在起我隐形。直到你陪爸爸过完生日。”
陈海安二号轻轻抱了抱我,向着桥的尽头走去了。
“喂!”我突然想起什么,冲着即将消失在夜幕下的她喊:“很多事情!谢谢你!”
陈海安二号没有回头,在橘黄色的路灯下冲我挥了挥手,回应我:“是你自己!”
周日傍晚我和陈海安二号在家准备生日晚餐,爸爸最近整日都在工地上,市中心有一座新的写字楼正在建设,他带着图纸巡视工程进度,检查建材用料。
“他忘记戴安全帽了!”陈海安二号看到了门口鞋柜上放着的安全帽说。
“不要紧的,工地上应该不缺这个。”
“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时间还早,我去给他送吧。反正我也没见过他工作环境,顺便去看看,你也没怎么见过吧?”她换鞋就要出门。
话音刚落,陈海安二号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是我,哦,好,马上到”,她放下手机无奈地说,“有个采访任务,挺急的,让我赶紧过去。”
“我去好啦,你去找爸爸。陈海安分身术总算排上用场了。”我带好记者证拍了拍她的肩膀出了门。
采访比我想象当中结束的快,恰巧离爸爸所在的工地很近,我打算去看看他。这些年的风吹日晒让他苍老不少,搬回家后我曾多次劝他换个工作。他却说人老了,再过几年眼花了,连图纸都看不清了,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学新的东西了。他听惯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机型手臂的工作声,每当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的时候,心中总会有种快乐和自豪。
走到工地门口时,我戴上了手环,以防陈海安二号正好在里面,同时出现两个陈海安。
脚底是砂砾和碎石铺成的路,高处是被纱网和各种钢筋混凝土构架成的楼板,几个塔吊正吊着一些水泥板和建材用料往楼间运送。
我东张西望向里走着,爸爸正和几个同事在一座楼下研究着一份图纸。陈海安二号呢?她还没有到吗?正寻找着她的身影,便看到她拿着爸爸的安全帽从工地北边的小门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
“爸爸!”陈海安二号看到了爸爸,向这边走着,向他挥手。
爸爸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惊喜地看到陈海安二号带着他的安全帽出现在工地上,便跟身边的同事说了几句,向她走去。
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塔吊机械的运转声中,我似乎听到了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我疑惑地抬起头,发现正对面5楼左右高的位置,一块尚未固定的水泥板,正斜着向下滑。
而毫不知情的爸爸,正向着水泥板下方走来。
我忘记了自己还戴着手环,和刚刚发现险情的陈海安二号同时向着爸爸大喊:“别过来!”
爸爸被某处突然响起的电焊机的声音吵得什么也听不到,一脸疑惑向着陈海安二号走去。
大脑一片空白的我和陈海安二号同时从不同的方向,向着爸爸跑过了过去。
工地上的人们被水泥板坠落摔出的巨大声响惊到,惊慌失措,纷纷抬起了头,寻找事故的发生处。
他们向着砂砾和碎石铺成的丁字路口处走去,一个惊魂未定的女孩,抱着她一脸惊愕的爸爸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仅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破碎水泥板,流下了眼泪。
四、
“今天不是休息吗?起这么早,要出门去?”正在阳台浇花的爸爸听到客厅里的声响,好奇地探出头来。
“去趟城郊的公墓,今天是一个朋友的忌日。”
“朋友的忌日?我认识吗?要不要陪你一起去?”爸爸放下手里的花洒。
“我自己去就好啦,拜拜。”
城郊公墓,一个女孩捧着一束鲜花向墓地深处走去。墓地守门人依稀记得去年的今天,这个女孩独自带着丧事公司的几个人安葬了死者,后来他看到死者的照片,跟女孩十分相像,也许是双胞胎姐妹吧。守门人只是奇怪,为什么只有女孩一个人来送她最后一程。
女孩把百合轻轻放到墓前,眼里噙着泪,墓碑上照片里的女孩冲她淡淡的微笑着。两双水灵的眼睛四目相视,眼神里传达的讯息,像是在讲述一个传奇又动人的故事。
“你看,比起你我还是差了点,跑得比你慢一点,力气也不如你大,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那天首先赶到,一把将我和爸爸推远的人是你。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有种力量让你不由自主的超越了自己的速度吧。”
“很抱歉我没有按照约定消失掉,我知道,爸爸和邱杉不能没有你,所以请允许我代替你继续陪伴他们走下去。”
“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许没准,第三个陈海安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可是真正的陈海安只有一个,谁也无法代替。她会遇到很多麻烦事儿伤心事儿却依旧勇敢的热爱自己身边的一切,微笑着生活在千疮百孔的世界里。”
“所以,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成为,那个最好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