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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呜呜,呜呜……”
“阿姐莫要哭泣,半夏没事。”
“还说没事,你看你自个儿如今虚弱成何模样?离开他吧,离开他回到生你养你的土壤里,或许还能有多些时间——”
“阿姐,”半夏垂目,“多些时间又有何用?我终将死,既是宿命,岂能后悔?”
“为了一个不再爱你的人,值得吗?”
“可是,我仍爱着他……”
(一)
“夫人,到了。”管家恭敬道。
“这里?我的?”半夏闻言怔了怔。
“是的,夫人,”管家解释道,“王爷特意叮嘱我等,从今往后秋霜阁便归属于您。”
“不用了,我与长风同住就可……”
“夫人,”管家严肃道,“此乃王爷决定,望您三思。恕老奴直言,夫人以后在人前还是谨言慎行一些为妥。”
管家停顿片刻接着说:“夫人若无其他吩咐,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了。”再次嘱咐丫鬟好生伺候半夏,管家便再也不看她,转头离去。
“主子,走吧。”
半夏跟着小桃踏入秋霜阁。这里不比逸轩殿,雅致了许多。床铺,被褥,梳妆台,一应俱全。
半夏坐了下来,看着外面的院子发呆,看样子是起风了。
“主子,可是有事要吩咐小桃?”那名唤作小桃的丫鬟问道。
“帮我端盆水过来吧,身子有些乏了。”兴是许久没有沾水,半夏感到有些心悸。“灵体”尚未生长健全,此时更是需要一些“滋养”。
还记得被长风领进府的那一天,是她初为人形的第一天。怯生生的半夏什么都不懂,亏得他的照拂,半夏心底感激。
或许是她身上独特的香气,让长风熟悉迷恋,进府不久,他们便完成了合修,听旁人说这叫被“宠幸”。那一夜长风要了她很多次,半夏只能学着他的动作,羞涩地迎合着,任凭他带着领略那人间所谓的“至欢极乐”。
如今半夏虽成了王府的夏侧室,可是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不能住在一起,也不明白为什么在王府里要有那么多的规矩。
小桃说长风是永宁侯府的王爷,正室必会是名门望族之后,可纵然是正室也不能夜夜与王爷同榻而眠。若日后有了正室,半夏的地位更是不保,于是小桃悄声告诉她需尽快设法怀上身孕。
那一段时日,他们夜夜厮磨,半夏怎会感觉不到身体的变化?这是他们爱的印记,只是长风不会知道,“灵体”的滋养不靠母体,而是靠长风这个“父体”。
以前长风把半夏栽种在苗圃的时候,常常会独自一个人过来跟她聊天。那时她不过是一株普通的药草,没法回应半分。如今她只想用这个躯体抱抱他,好好地陪在他身边,让他不再孤独,仅此而已。
既然长风喜欢俩人这般亲近,半夏也就顺着他。捋了捋额前的青丝,察觉到心头上那个灵体正在茁壮成长,半夏微微一笑。只要长风对她的爱一直都在,她便会一切安好。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微风,半夏觉得温暖极了。
(二)
眉目低垂,侧躺在软塌上,似有若无的气息轻轻呼出。初夏的早上蝉鸣四起,扰得半夏心烦意乱。揉了揉鬓角,此刻从脚底传来的阵阵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她唤小桃到院子里弄来半盆温水,将一双玉足浸泡其中。约莫泡了半柱香时间,那份不适感才稍稍好转一些。
外头艳阳高照,半夏心知今日怕是不能再出去了。最近这段日子,她总觉得有点力不从心。特别是夜里侍奉完王爷以后,白日早上就会萎靡不振,打不起精神。这种虚弱感往往须得用露水去浸泡双足才能得以缓解,否则她会整天像焉了的麦穗一般,有种病怏怏的无力感。
“夏儿。”屋外有人唤半夏。敢这样唤她的人,定是长风无疑。半夏收起乱糟糟的思绪,快速轻点红唇,整理了下身上那浅绿的罗衫,迎了出去。
“夏儿,今日室内闷热,我们出去走走可好?”长风把半夏搂入怀里笑着说。
被长风呵护着,半夏心里感到又是甜蜜又是幸福,似乎刚刚所有的不适感都烟消云散,她开心地点头答应。
俩人于大街小巷中随意逛着,一路上长风贴心地搀扶着半夏,陪着她去看那些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儿。半夏心生欢喜,继而觉得身体里的那个小东西也在释放着舒服的能量,蔓延全身。只可惜日头有点偏大,半夏受不得强光的照射,额上很快沁出了不少汗珠。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长风感到半夏身体的温度,关切地问。
“不碍事,许是日头太大的缘故。”
“既然如此,不如我俩早些回去?最近也着实让你受累了。”长风露着温和的微笑,扶着她腰身的手紧了紧。
那沁出来的汗珠,衬得半夏的脸颊更加红润,长风看得有些失神。此时她就在怀中,身子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气,令他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占有。想到此,长风忽地觉得有些尴尬,光天白日之下居然想到了床第之事。
“夏儿,你的身子有点虚弱,看来我得找个人替你分担一下。”长风说完,露出了一丝不明的笑容。
半夏只是痴痴地望着长风。看到他脸上那明媚灿烂的笑容,心里已是一阵恍惚,哪里还听得明白他念些什么?
“夏儿,咱们回府吧?我想你了……”长风在半夏耳旁低语。
凉风吹拂,半夏的身体却更热了。自脖子以上,从嘴唇,到脸部一直延展到耳根,倏尔红了,红得诱人。尽管身子还是不太舒服,但半夏还是愿意由着长风,跟着他,依着他,被他牵着一路回到秋霜阁,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只为他能高兴。
(三)
“夏儿,这是筱凝,以后便是你的姐姐了。”这天,半夏如同往常一般,在书房里给长风研墨。忽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高兴地小跑出来,不曾想看到的却不止长风一人。
只见他身旁立着一名妙龄少女,肤如凝脂,眉若远山,一双杏花眼水灵灵地甚是勾人。她的脸上粉雕玉琢,画着略显浓艳的妆容,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襦裙,外头裹着一层轻纱,落落大方地与长风并肩站着,那画面看在半夏眼里着实有些扎眼。
“长风,这是?”半夏看着那名女子,悻悻地问。
“怎的如此大胆,竟敢直呼王爷名讳?”那名唤作筱凝的女子眼珠子转呀转,把半夏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随后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虽然句句说的都是她,可却从未对她有过一声正式的称呼,态度甚是傲慢。
“这便是王爷的侧室?以后须得好好学学规矩才行,这么不知轻重,指不定日后会闹出什么麻烦事。”
长风对那名女子宠溺地笑笑,说:“凝儿以后慢慢调教便是。夏儿还小,又无亲无故,不懂规矩也属人之常情。”随后转过头对半夏说道,“是我从前对你过于纵容了些,以后在外记得莫要直呼本王名讳,否则定要惹祸上身。凝儿是陈王侯府的千金,当今皇后慈爱,指婚我俩,以后她便是我的妻。夏儿,你跟着凝儿好生学些规矩,从此往后一同侍奉本王。”听到长风的话,半夏略微侧头,眼底尽是不解。
为何他要站在别的女子身旁,还把她唤得如此亲密?到底何为“妻”?她不是早与长风行了夫妻之事吗,何须再多一名女子?如果眼前这名女子是他的妻,那她又算是什么?
长风瞥了半夏一眼,把她的疑惑尽数忽视。他牵着筱凝的手双双走出书房,独留半夏一人站在风中凌乱。
一步一步地,逐渐淡出半夏的视线;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出了半夏的心房。
那天以后,长风也有几次独自来秋霜阁找她,就跟往常一样,他们一起度过了夜里的快活时光。那名曾经跟长风一同出现的女子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只偶尔出现在下人的口中,并没有在她面前再出现过。
半夏安慰自己,那名女子只是一个无关重要的人,她之所以成为长风的妻,只是因为身份的关系。
可是过了不久,半夏便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那名女子唤作陈筱凝,是陈王侯府的千金,皇后的义女。陈王氏在朝中乃是应远侯,专管朝廷外务负责与邻国交商。受皇后一族的庇护,陈王氏掌控着朝廷要道,河岸码头,身家显赫自是不容小觑,他们一族的女子多嫁予朝中大臣。那次后的半月,半夏终于发现长风到秋霜阁的次数正逐渐减少,就算是偶尔前来,也是匆匆忙忙,不过片刻,便着急离去。
半夏蹙眉轻抚心口,压抑着身体深处的心悸感。她觉得体内的那个小东西不单已经好些时日没有继续生长,甚至于还有萎缩的迹象。只要一想到这些,半夏的心中就充满了忧愁与惶恐,但她又能诉予何人去听?
半夏的本体实则为苓夕山上的一株半夏草,受天地灵气滋养产生了微弱的意识后,便于荒野间日夜勤修苦炼。后因一次山体撼动,她的身体被巨石泥流所覆盖,好在她够顽强,在经历无数次的雨水冲刷后又得以从石缝中钻了出来,靠吸取日月精华来维持生命。机缘巧合下得长风解救,把奄奄一息的她带回府里悉心呵护……半夏因此有了个栖息之地,日夜的修炼比往日更是用功。终于“黄天不负有心人”,她终是挣脱了桎梏,化作了人形。
从此半夏自认长风为主,他的爱就像那山间的清泉,天上的玉露,养育着半夏的灵体。日益成长起来的灵体能供给她源源不断的能量,反之灵体停止生长又或萎缩,半夏就会感到体力不支,甚至危及性命。他俩之前的无数个恩爱日夜,让灵体逐渐长大。若长风的爱意不复存在,半夏根基就会损坏,连原来的草木之躯都留不住,更遑论这好不容易化出来的人身。
“小桃,近来王爷是不是很忙,为何总不见他来秋霜阁?”半夏把玩着手中的栀子花,那花摘下来许是放得久了,盛开的花瓣早没了香味,正病恹恹地趴在半夏手心里,似在等待它的凋零。
半夏等了许久都未等来小桃的回应,于是瞧向她,却发现她此刻正默然垂泪。
“主子,新来的筱夫人着实厉害。才刚入王府,便使得王爷每日夜里都去她的沉香阁。人说、人说王爷整天把大批的珠宝衣裳和新鲜玩意往沉香阁那送去。纵是主子得宠的时候,小桃也没见过如此阵仗,呜呜……”小桃边说边替半夏不值,哭得更凶了,样子甚是悲戚。
“原来长风不来,竟是此番缘由。”半夏难过,心间更像是压了块巨石。她左思右想,心中有怨但也不好向小桃说明。毕竟是自个儿的事,旁人又何以明了?爱她之言还萦绕耳边,何故此刻又与别的女子交好?半夏对他的爱忠贞不二,以为长风也该同等回应。不曾想她的爱竟如此廉价,让人丢弃得这般轻易。
不可,这样下去不行。感受到灵体的衰弱,半夏须问个明白。她吃力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欲去寻长风,不料走到门口便摔了一跤。
“夫人——夫人,你还好吗?”小桃看着倒在地上的半夏,连忙将她扶起。筱夫人的轿子从秋霜阁门前经过,半夏走得急,来不及刹住脚步,被撞倒在地。
“夏夫人?这是怎么回事?上次是在王爷面前出言不逊,如今又在本妃面前莽撞行事,果真越来越胆大妄为了。”一把声音自轿上传来,半夏抬头,正好对上一双眉目。筱凝用两根手指挑开帘子一角,用余光瞅了瞅她。
看到她,半夏倒吸一口凉气。几日不见,她竟出落得更加美艳。陈筱凝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盘在了脑后,几缕青丝在耳边垂下来,衬着发髻上的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身上的裙子已换成了鲜红色,显得她的肌肤更加雪白,看着叫人迷恋。她鄙视地看着半夏,动了动嘴角道,“要是我说,你这般莽撞最好还是不要乱跑,免得让人以为是我王府疏于管教,才让侧室这等无礼。”
“夫人请恕罪,主子也是走得太急了些……”小桃连忙帮着解释。
“放肆,我有让你回话吗?一个小小丫鬟竟敢抢主子的话?小青,给我好好教教她规矩。”
“是,主子。”小青疾步走到小桃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速度之快力度之狠让小桃整个楞住了。
“叫你对主子不敬,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小青边打边骂,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桃强忍着哭声,想躲却又躲不过,只能屈辱着任由那巴掌一扇又一扇地向她脸上招呼过来。
“小桃……小桃!起开,你们都不要碰我,别打她……呜呜……别……”半夏哭喊着,顾不上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楚,艰难地挣扎着,拼了命地想要到小桃那边去。奈何两名家丁早已将她拦住,此时她隐约听到从轿子上传来另一把声音。
“凝儿,时候不早了。”
是长风!难道他居然在轿子里面?
“长风!长风!”身体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头上的刺痛,半夏甚至能听到灵体正在一点一点被撕碎的声音。
“得了,停。”筱凝淡淡地说。她居高临下,用厌恶的眼神望着半夏。小青听到指令终于停止了动作,却见小桃被打得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脸上的手印触目惊心,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可纵然如此,她也只敢用颤抖的双手捂着嘴巴,嘤嘤哭泣。
“上梁不正下梁歪,连下人都敢如此放肆。”
“你知道长风在哪里吗?我要见他。”半夏的脑海里还回荡着刚刚轿子里的那个隐约的声音。她不敢面对,只能怔怔地希望眼前这名女子可以给她一个答案。
“王爷的名讳就这么直呼?唉,真是死性不改。来人,夏夫人言辞乖张,令禁足秋霜阁十日,不得外出。”筱凝面无表情地说。
“是你不让他见我的吗?一定是你!都是你!”半夏哭得失去理智,不过在场的人并没有谁会真正的在意。
正欲离开的女子闻言不可置信地瞧向半夏,她显然没有想到一个侧室居然敢在众人面前如此不顾体面。筱凝不怒反笑,说:“且不论我能不能左右王爷的决定,就算我能,你作为一名侧室又有何资格跟我说这样的话?说到底,你不过是王爷从外头捡回来的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罢了,连当我的丫鬟都不配。既已封为侧室就该知足,不该问的话,不该想的事,就不要妄想。你只要记住,本妃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听明白了吗?”
“不是的,长风说过只爱我一人,他说过要生生世世与我一起……就断然不会骗我的……”还没等半夏说完,筱凝又似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咯咯咯”地掩嘴大笑不止。
“呵呵,你不会天真地以为王爷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吧?自古男人不当如此吗?日里随口一说岂能当真?莫要再自以为是了,王爷自是应当三妻四妾。我都允许你的存在,你倒是妄想把王爷据为己有了?好好记住自己是何身份,回去好好誊抄一下《女戒》吧,善妒可是女人的大忌。来人,把夏夫人带回去好生待着,莫要再让她四处乱闯了。”说罢便起轿离去。
半夏瘫坐在地,心口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此时她已经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汗珠还是泪珠。她只能抓住自己的衣裳,让它们不至于太过凌乱。只是凌乱的又何止是身上的罗衫?半夏止不住地浑身颤抖,她分明清楚地听到轿子里传来的对话:“王爷这位侧室可真是了不起啊,竟敢如此冲撞本妃。”“凝儿消消气,待我今晚好好地补偿你……”
灵魂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心中一片死寂。半夏感觉整个人软绵绵的,身体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原身,没有一点重量,轻飘飘的随风摆荡。
呵,长风,你果真如她所说一般吗?半夏不愿相信啊。
(四)
“你可想清楚了?离开这生你养你的土壤,也许很快就会……就会消失……”
“阿姐,我相信他,他定会待我极好的。”半夏妩媚一笑,这笑已然跟常人无异, “我的生命本就如此不堪一击,现在有机会,更要奋力一搏。”灵力与人形不可同在,只能待“它”长成之日,半夏才能与日同辉。
“若是搏输了呢?到时候你要如何自处?若是他不能一直喜欢你呢?”
“从前我是半夏草时,他尚且悉心照料我;现在我能成为他喜欢的模样了,日夜陪伴着他,他定会更加欢喜的,你就放心吧。”
“傻丫头,跟植物的你所说的话又岂可当真?何况他是男人啊,指不定都是骗人的呢。”
“不,他跟一般的男人不一样,只要是他说的,我就相信。阿姐,求你成全我吧。”
半夏看了一眼放在案上的精致食物,没有一点食欲。那是长风差人送来的,说是皇宫所赐。自上次在门外摔伤之后,如今又过了半月,半夏一直没有再见到他。
诺大的王府她哪里都不去,没有长风的日子,半夏就只能等。一个人待在秋霜阁,以花月为伴,终日怔忡发呆。经过这段日子,半夏已经逐渐接受了在他们之间注定要多一个人存在。以前每次问他为什么,他都是笑着说她傻,她不明白。他跟她说,尽管他们之间有再多的人,他也会好好地爱她,她当真信了。
长风现在还爱着自己吗?爱一个人不是应该天长地久,只爱独一个的吗?怎么他既爱着她又能同时爱别人?半夏迷糊了。
等他,盼他,成为了半夏如今的日常。她原是不喜欢人间食物的,除了水。以前有长风陪着,她多少会吃上一些。现在长风不来了,她便基本不吃。看到这些精致的食物,她甚至有种反胃的感觉。
身子越来越差,那是她作为半夏草的命运。爱与不爱,她其实心中明了,灵体正在变小,萎缩,这便是答案。想起她的其他兄弟姐妹,曾经她天真地认为,只因为它们是植物,才会沦为玩物,遭人利用。唯有化灵为人,跟爱人永远厮守,方能让生命长久延续。她曾痴想自己会与众不同,到头来原来也不过如此。
价值,它们的价值只是供人类使用的药材,没有人会关注它们的叶脉,枝干,花朵,连连根拔起都如此地顺利成章。若是植株长得不好,他们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半夏曾经坚信长风与寻常人不同,然而好像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逃得过现实。
今夜,长风多半是不会来了吧?独自沉思许久,半夏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晚风就像一把刀,劲儿不大,却始终是把利器,它正一下一下地,刮着她的身体,抽空着她的灵魂,抖落着一地天真的破碎。
自古天地灵物多半是花,因为花朵千娇百态,顾盼生姿,加上有绿叶的扶持,很容易获得人们的喜爱。“爱”对天地万物都有滋养的作用,半夏从小被长风的爱包围着,爱的力量让她成为了为数不多的灵木。在半夏化作人形的那一刻,她自然选择了长风作为宿主。只要宿主对她一心一意,半夏便能长久依附着他,待百年以后,飞升成仙。
她的身子能散发半夏草的清气,这清气能凝神疏郁,延年益寿,所以每每跟长风在一起时,他总会不自觉地在她身上流连。
“主子,王爷派人传话,让您今夜到逸轩殿伺候。”小桃小跑着过来禀报。
在王府,王爷就是这里的主宰,每一个人都依附他的宠爱而存在。要是没有了他的庇佑,在这个空荡荡的府上,会过得比死更为难受。她身为主子的丫鬟,主子好,她便好,于是听到王爷的传召,她自是万分欣喜。
可是半夏却无半分喜色,她知道如今的长风跟从前的已大不一样。
“给我梳妆打扮吧,我想要艳丽些……去把我那身柳红凤尾裙取来吧。”铜镜中反射出半夏苍白的面容,她想,确实需要好好妆点一番,否则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脸庞太丢面子了。
今夜,半夏要让长风彻底地将她记住。
“是,夫人!”小桃高声回应。
(五)
半夏本就长得清秀,稍一上妆便十分惊艳,何况她如今刻意打扮,更显贵气。一双柳叶眉细长且弯,顶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每一次抬眸都惹人垂怜。长风让她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变成如今这等模样,是他让她体会到了被爱的温柔,也让她体会到了不爱的无情,她觉得人间这一遭,足够了。
摘下首饰,半夏半披头发,就像初见长风时的模样,施施然地来到逸轩殿。此时长风正在批阅公文,听见动静,抬头招手让她到身边来。看到一袭红妆的半夏时,长风有一瞬的微怔:“夏儿今天怎生如此……特别?”
长风一直知道半夏长得好看,可从前她喜爱素淡雅致的颜色,仙气飘飘的,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刚开始的时候长风会沉溺其中,时间一久,难免会觉得乏味。今夜看她换了一身妆容,比往日平添了几分姿色,很是娇艳,成功唤起了他对她久违的欲念。
“好看吗?”半夏低垂着脸,轻轻地说。
“好看,当然好看……我的夏儿怎么都好看,”长风伸出手来,“来,到我跟前来。”
半夏向前走去两步,还没站定,便被长风拦腰一把抱着坐到了身上,“无人之时,夏儿还是唤我长风更好……”说着双手便开始在半夏的身上游移,半夏抓住他的手,轻轻推开一点距离。长风的气息尚在凌乱,半眯的眼睛不明所以地抬起。
半夏深深地凝视着他,悠悠开口道:“长风,我且问你一个问题,你须得好生回答。”
长风嗅着来自半夏身上散发的香气,浑身燥热难耐,可他还是顺着她,用沙哑的声音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否爱我?”
“爱,当然爱,我爱你们的每一个人……”还以为是什么问题,春宵一刻值千金,没等半夏继续说话,长风便用力把她拥入怀中。随后两唇相碰,男人的欲望早已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在半夏的身上予取予求,完全没有发现从她的眼角处不住滑下的泪水,他只以为那是酣畅之时的汗滴,所以愈发兴奋,肢体的动作也更加卖力了。
这一次半夏没有躲闪,任由那风把泪水吹落,复又变得干涸。长风的回答让她绝望,她很清楚接下来自己的命运将是如何。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是独有的爱,她宁愿全都不要。
(六)
“阿娘你看,这里有一株很漂亮的野草,被那么多石子压着,居然还能开出黄色的花。”小长风抚摸着一株小草的花瓣,神奇地,那花瓣居然好像自己合上了一些,“娘,你看,它在害羞呢!”
“风儿,这是半夏,一种珍贵的药材。”长风的娘亲俯下身子,拨弄了一下草叶,那草的一大半正被大石压着,可另外一边却顽强地钻了出来,甚至还开出了花,任凭狂风拍打,雨水冲刷,仍然坚毅地挺立着。
“半夏吗?名字甚是好听……嗯,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真特别。”长风觉得这香气清新怡人,很是喜欢。
“风儿你想要作甚?”看着小长风吃力地想要挪开小草身上的石头,娘亲上前阻止。
“风儿想要把它带回府中,好生将养,如此一来,王府每天都能香香的。”
“不可,离开了这生长的土壤,半夏可能活不久。”
“不会的,风儿会亲自照顾它,把我的爱全部都给它,它定能好生长大。”长风抚摸着半夏草,爱不释手。
娘亲笑了笑,摸着长风的头发,道:“爱可不是占有,爱应该是成全,它要活,你要让它活下去才是爱。”
“我会让它好好活着的,娘您就放心吧。”一株草而已,怎会养不活?于是长风把半夏移植到了王府,每天给她灌溉,施肥,还会坐在边上跟她说话。每当半夏微微抬高了视线,总会对上他那深情的目光,于是她又会羞答答地把头往下埋去。天长日久,半夏伴着长风长大,而长风又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你看,半夏又长高了哟……”
“虽然私塾很是无趣,可爹爹说我还是得去呢,唉……”
“今天我被先生表扬了,我如今发现做学问还挺有意思的……”
“半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即将要成为大将军哦,今天我偷听爹爹说的,可我还没准备好呢……”
长风的声音是如此的低沉动听,温柔中略带磁性,撩人心弦。他们在一起共度了无数的快乐时光。
明明长风就很喜欢她,不管是从前作为半夏草的她,还是如今身为夏侧室的她。可世间一切,最为不变的就是“变化”,现实终究逃不过“说变就变”。
曾经的那些好像已经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阿姐的话从半夏的耳畔传来,“夏儿,男人说的都是谎话,你可要想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夏的身子好像忽然没有了负担,她感到自己的香气正不住地往四周扩散,缠绕着身体,毫无保留地,尽数褪去。她的灵体已经小的可怜,马上就要变成透明,消失不见了,半夏知道她最终会慢慢失去所有意识。
“都说男人的话都是谎话,你为何就偏不信呢?”
“阿姐,我相信他曾经是喜欢我的,也许是我做得不够好……”
“他迷恋的只是你的容貌,你的香气,并不是真心心悦于你。若是他做不到只爱你一人,你会……你会……”
“我终将死去,阿姐,我知道的。”
半夏合上了眼,让最后一滴泪在风中化作了痕。明明一开始便什么也没有,奈何奢求得越多,失去的便会更多。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风吹半夏,来日苦多,缘分既尽,岁月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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