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我,我没成精

1、拔萝卜

半夜十二点,莲城大学里只剩下路灯还孤零零地亮着,宿舍楼早已经门窗紧闭,宿管在巡视过后就打着哈欠回了房间。

很快,整栋楼都陷入了沉睡——

晏安蹑手蹑脚地穿过宿管的窗前,出现在宿舍楼的围墙边,动作娴熟地翻身上墙,刚打算一气呵成直接蹦下去,就猛地发现下头有个人站着。

晏安忙收势抓紧墙头,头顶上原本翘着的呆毛被这么一吓倏地贴紧了头皮,仔细看看,仿佛还在微微颤抖。

“我的妈呀,同学你大半夜地不睡觉,搁墙角吓人玩儿呢?”晏安在墙头坐稳后腾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说道。

然而底下的人却没理他。

晏安疑惑地皱了皱眉,“同学?”

那人仿佛听不见外界的动静,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就在晏安考虑要不要惊动宿管找人来看看他的时候,那人突然就动了。

路灯昏黄的光照在他脸上,入眼是个眉清目秀的男生,然而此时配上他一脸娇媚的神态,在四下寂静的夜里,就显出几分诡异和寒凉来。

晏安咽了咽喉咙,觉得四周变得凉飕飕的,原本垂着的腿忍不住收了上来,看起来有些委屈巴巴地缩在墙头上。

今晚貌似摊上事儿了。

那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墙头上还有人,自顾自地哼着不成曲的小调,打开草地上喷灌喷头的开关——

水花滋地一下四溅开来,那人被喷了个满头满脸,却发出了一连串的娇笑,然后晏安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绕着喷头,开始在草地上手舞足蹈。

动作看起来杂乱无章,就像是那人脑中有根神经搭错了,晏安甚至开始考虑该不该给第三神经医院打个电话。

然而看了一会儿之后,晏安原本有些散漫的神色微敛,眉间拧紧,凝神去看那人的脸。

男生原本白净的脸上不知几时开始浮现一条条错综复杂的红色纹路,交错在一起,整张脸显得斑驳陆离,仿佛是一朵重瓣玫瑰在缓缓盛开。

天上的月亮渐渐被乌云遮盖,晏安呼吸略微有些急促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摸上自己的后腰,觉得腮帮子发酸。

不知过了多久,等那舞跳完,晏安再回神的时候,那人已经跪在地上刨起坑来。

“……”这大半夜的,大兄弟这么干实在是吓人。

晏安的眉梢微动,待在墙头上思忖片刻后,就跳了下来。

其实这些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就是出来买个宵夜而已,不管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不是那人的兄弟朋友,最多就是个校友,还是那种百八十年都不见得能碰见一次的校友,管人家那么多事干什么呢。

这么想着,晏安双手揣在裤兜里,也不再看那人,转身就走了。

然而还没走到校门口,晏安就有些烦躁地揉.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停了下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算了,我就回去看一眼,就一眼,看完就走。”

等晏安磨蹭着回到宿舍围墙外,只见那人已经刨好了一个大坑,恰好一人长宽,他已经躺在坑底,不停地伸手把土往自己身上盖。

“喂同学你干什么啊!”晏安吓了一跳,忙蹿到他身边,伸手就要把人挖出来,可才碰到他的手,手背就被抽了一下。

晏安被疼得下意识就缩回手,脑袋上的呆毛哆哆嗦嗦地贴着头发,许是疼得狠了,晏安蹲在地上,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

眼眶还红通通的,活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那人还在不停地往自己身上埋土,等晏安缓过神来,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已经肿起一条红痕,看起来就像是被藤条抽过后留下的痕迹。

晏安眉间一蹙,刚刚这人难道是拿着藤条抽自己的?犹疑地看了他一眼,两只手上什么都没拿,只在勤劳地拨着土,四周也没藤蔓枝条,脚下的草软绵绵的,连作案工具的影子都看不见。

“同学?”晏安小声地唤了一句,那人却依旧只顾着哼哧哼哧地拨土,晏安看了一会儿,瞄准时机扯住他的胳膊,直接把人一拽就从土里扯了出来。

就跟拔萝卜似的。

四散的尘土劈头盖脸地落下,晏安把人拉出来之后就立马退了两米,那些土又都落到了那人身上。

晏安看他灰头土脸的模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那个……你没事吧?”

这时,晏安才听到他显得僵硬异常的声音响起,他似乎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发声说话,挤出来的几个字断断续续,机械又僵硬,偏生还带着一股子妖媚感。

“召……四……”

变故瞬间发生,那人身后突然长出一根墨绿色的藤蔓,朝着晏安就甩了过来。

晏安眸光微动,那藤蔓划破空气的飒飒声里,仿佛都带着浓烈的杀意。

在藤蔓落下的前一秒,晏安就猛地跳开了,甚至是直接就跳到了墙头上,要是有人在旁边,估计都该怀疑这是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弹跳力了。

“你这人也太不厚道了,我好心救你,你却说我找死?”蹲在墙头上,晏安忍不住瞪眼看他,气鼓鼓的,“我还没怪你耽误我买宵夜呢!”

那人像是气狠了,藤蔓刷的一下又朝他打了过来,想想也是,辛辛苦苦刨了一晚上的坑,好不容易哼哧哼哧地把自己埋得差不多了,突然一下子就被人挖了出来,坑都白挖了。

“我……要灰兔里……”

晏安又跳到了地上,躲着那根藤蔓,每次都刚好在它打到自己的前一秒躲开,气得对方攻击得越来越频繁。

倏地,晏安没再跑,而是停在原地看着那藤蔓朝自己砸下来,然后……

伸手就把藤蔓抓到了手里。

骨肉匀称的手指被墨绿的藤蔓衬得嫩生生的,那人像是没料到自己的藤蔓会被抓住,往回抽了抽,惊恐地发现竟然抽不回来。

晏安嬉笑的神色一敛,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只是在他那张娃娃脸上,再怎么严肃都显得有些讨喜,“你要回土里,我当然不管你,可是你占的身体是个人类,要人类回土里……可是只有死了才行。”


2、含羞草

如果现在晏安还看不出来对方和他算是半个同类的话,他简直就白活了这二十几年。

在小的时候,晏安无数次怀疑过自己其实不是人,他脑门上总翘着一根呆毛,无论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但是只要一被人碰到身体,那根呆毛就会自己蜷缩起来,那时候他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本能,被触碰抚摸的时候不仅呆毛会紧贴着头皮,就连他自己也会缩成一团。

如果说是他比别人敏感点,那也不可能敏感到这地步吧?哪有一个男孩子被人一碰就浑身颤抖着缩在一起的?

尤其是某天他洗澡的时候,无意中瞥见镜子里自己的后腰上出现一片绿叶,虽然之后那叶子就消失了,可是自此他的后腰就留下了那片叶子的图案。

那是含羞草的叶子。

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是一棵含羞草。

而且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是个老人将他捡回来养大的,这就让晏安更加确定自己其实是个天生地养的含羞草精。

然而事实却是,他是个人,那还是他十八岁的时候,老人告诉他的,只不过他和正常人略有不同,他的基因里还带着一半含羞草的基因数据,他虽然是个人,可是也摆脱不了含羞草的特性。

从思绪里抽回神,晏安看着面前的“男生”,嘴角微弯,依旧是软软糯糯的模样,“不过是个还没神智的玫瑰寄生体,连话都说不清楚,谁给你的胆子要人的性命?”

话音才落,晏安就一把掰断了那根青藤,“好好的藤玫瑰,开你的花去不行吗?何必呢?”

“啧,小孩子这么凶残是不会有人的喜欢的啊。”倏地,晏安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清冷低沉的男音,神奇的是,内容听起来没个正经,但声音却平静无波。

晏安回头,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外头罩着一件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狭长深邃,肤色有些苍白,似乎是长久不见太阳造成的。

晏安头上的呆毛动了动。

此时男人的身后又冒出来一堆人,无一例外的,每人身上都披着一样的白大褂,晏安神色微僵,说句实在话,虽然面前的男人确实算得上是长得风华绝代,但是换了谁和这么一堆白大褂大半夜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都惊悚非常。

于是晏安原本有些躁动不安的呆毛不动了,瞬间心如止水,甚至还有一点想跑,这群人看起来就是那种惹上就没好事的。

“小心。”就在晏安犹豫着是不是先跑比较好的时候,男人突然出声,之后就觉得眼前一晃,再凝神,自己就被男人抓着胳膊,挡在了身后。

原本冷静下来的呆毛又开始蜷在一起,晏安的心口被爪子挠了似的痒痒,他缩了缩身子,才强忍着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

现在真的是众目睽睽,一堆白大褂正围着那玫瑰寄生体,偶尔还有空闲偷偷侧目来看他们。

晏安也看清了形势,就方才他走神的那片刻,要不是面前这男人反应快,身手好,他差点就要被突然反击的藤蔓拍扁了。

“看什么?你们拖拖拉拉的,是想等着这人的脑子被寄生体彻底吞噬了再动手带走吗?你们和人家多大仇,谋杀啊?”见一群人这时候还想着看热闹,顾遇冷着一张棺材脸,嘴里却毫不留情,“再晚点,所长那边自己去交代,背锅这事儿是时候换个人上了。”

闻言,一群白大褂都忍不住抖了抖,眼珠子也不敢再乱转,全神贯注地开始收拾面前的藤玫瑰寄生体,让他们去找所长,不如让他们死在这里来得痛快。

只要是搞生物研究的,就没人不知道他们所长是个暴脾气,每回他骂人,整个研究所都得跟着抖三抖,听说就连每年到总部开会的时候,要是有人的研究报告不对,也能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他们所长可不管你什么身份什么年纪。

见那群白大褂的眼神终于安分了,晏安才松了一口气,秉承着知恩图报的优良传统,他伸手拽了拽面前男人的衣袖。

“嗯?”顾遇回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小孩翘着的呆毛,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呆毛摇来晃去,仿佛在颤巍巍地发抖。

晏安低着头不太敢看他,于是也没发现男人眼里的兴味浓重,“刚才……谢谢你。”

顾遇声音似乎温柔了一个度,“应该的。”

“嗯?”晏安下意识地抬头,男人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面部肌肉已经彻底坏死,可那双眼睛却像是盛着光,让晏安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这撮毛挺可爱的。”见他抬头,顾遇见那根呆毛似乎随之摇晃得更厉害了,一下一下的,也跟挠着他的心似的,让他手痒,于是一个没忍住,顾教授就直接揉了人家的脑袋,揪了揪他的呆毛。

晏安浑身都抖了抖,脸上发烫,脚一软就蹲到了地上缩成了一团。

顾遇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类似于惊讶的表情,之后回神也跟着蹲下来,话里话外都带着难掩的笑意,“不是吧?男孩子这么敏感可不行啊,还是说我刚刚不小心摸到你的……”顿了顿,那人似乎变得更加恶劣,“嗯,敏感点?是呆毛吗?”

“你!”晏安眼里已经开始泛水光,他现在虽然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植物特性,也不怕和别人的肢体接触,可是头上的呆毛却变得更加敏感,只要被碰到就忍不住颤抖,更别说刚才这人还揪着他的呆毛揉揉捏捏的了。

哪有人一见面就摸别人脑袋还揪人家呆毛的!

男人原本在晏安眼里还算得上是光辉的形象现在崩塌得一干二净,晏安咬着唇,红着眼睛,心底却暴躁地把男人骂了一百零八遍。

于是刚把麻醉剂打进藤玫瑰寄生体体内的一群白大褂,转身就看到了自家顾教授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还把人家小孩弄哭了的样子。


3、再让我摸一下

“卧槽,教授不是向来是勾搭人的一把好手吗?怎么这回把人弄哭了?”

“难道是教授没忍住想来硬的?”

“你可小心待会儿他让你去所长办公室作报告。”

“啧啧啧,人小孩长得白白嫩.嫩的,这一哭更好看了,你说教授是不是故意的?”

一群人忘了之前被警告的事,凑在一起开始嘀嘀咕咕,要说他们顾教授虽然总是板着一张棺材脸吧,但是架不住实在生得好看,狂蜂浪蝶那是肯定少不了的,要不是研究所闲人免进,顾教授的办公室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子呢,可就是这样,研究所门卫处那里每天还是堆满了各色礼物,他们还见过好几次肤白貌美的男男女女等顾教授下班的情形。

啧,这都是命,羡慕不来的。

不过倒是头一回见顾教授把人弄哭。

新鲜。

过了大概有十秒,晏安才缓过劲来,一抬头,就看到男人身后一堆白大褂目露绿光地盯着自己,吓得瞪大了眼,然后脸上的潮红就怎么也退不下去了。

他本来就容易害羞,所以从来不喜欢那种人多的活动,尤其是被一堆人盯着的时候,他就是不想脸红都不行。

顾遇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那堆原本还兴致勃勃的白大褂瞬间散开,开始各忙各的,有个胆子大的还能若无其事地抬手朝顾遇挥了挥,“顾教授,咱们得赶紧回去了,还得加班呢。”

顾遇笑了笑,将晏安拉了起来,原本是想直接走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看着面前的小孩眼眶还微微发红的样子,顾遇就忍不住想犯浑,“再让我摸一下?”

晏安瞪大了眼,然后一群本来等着顾教授一起回研究所的研究员就看到,自家风华绝代的顾教授……

被揍了。

而且揍得毫不留情。

回过神来的一伙人赶紧冲上去把自家教授救了回来,转眼一看,哎哟,嘴角都青了,小孩下手可够狠的。

偏偏那揍人的小孩还眼眶通红,跟只被欺负了的小兽似的,于是一群研究员心里顿时亮堂得跟明镜一般,又是自家教授没管住自己的嘴,欠揍了吧?

顾遇回到研究所的时候,恰好在走廊上碰见所长,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看到顾遇鼻青脸肿的模样,端着手里的保温杯愣了愣,像是一下子没认出来是谁,“这……顾遇?”

“所长。”

“你这是怎么了?被寄生体人类揍了还是怎么的?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赵所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圈,“而且怎么专找你的脸打呢?那寄生体也太不懂事了,难道不知道你只有脸能让人满意了吗?”

顾遇:“……”

跟在顾遇身后的一群研究员瞬间低头憋笑,一个个肩膀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您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顾遇决定换个话题,然而可能是他今晚被那小孩给刺激惨了,脑子一下子没能转回来,这一开口就又踩雷了。

只见方才还算得上是慈眉善目的老所长登时眉一挑,眼一瞪,就开始暴跳如雷,“我还想问你们呢!我说了多少次了!做研究的要有时间观念!老头子我在办公室等到快睡着了你们才回来,干什么去了啊?就一个连神志都没有的寄生体你们都搞不定,拖了这么久,还受了伤回来,你们不要脸,老头子我还要脸呢!下个月就要去总部开会了,到时候让人知道你们让我怎么说啊?难道我要跟他们报告说我所研究员被一个连神志都没有的寄生体人类给揍了?今晚你们不把实验数据给我交出来,一个都别想回去!什么时候让我满意了什么时候再走!”

于是后头一堆人笑也笑不出来了,这寄生体才刚带回来,他们怎么可能今晚就交报告啊?

怨念的眼神一下子全集中到了顾遇身上,教授您花前月下酿出来的苦果,没有一周的早饭哄不好了!

顾遇也轻咳了一声,毕竟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揍过,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可是要他选说脸上这伤是因为没管住嘴调戏小孩被揍出来的还是被寄生体人类揍出来的,顾教授想了想,还是后者能留住点面子。

“所长,咱们加班不打紧,可是怎么能让您跟着我们受累呢?要我说这实验数据不急,还是身子要紧。”顾遇想了想,决定还是为自己身后的一群小孩争取一下。

众人瞬间都眼神希冀地看着赵所长。

老所长微微一笑,脾气也不暴躁了,“你说的有道理,所以加班的是你们,不是我啊。”然后脸色一沉,“做好数据以后送到我家里来!”

顾遇:“……”

众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觉得老所长真的是越老越任性了。

带着一群怨念深重的小孩回到生物工程技术研究中心,顾遇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掏出镜子看着自己青青紫紫的脸,脑子里想起那个小孩眉眼发红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弯了弯,却被疼得嘶了一声。

“爪子还挺厉害的。”

不过他没挨过打,办公室里家里还真都没有伤药这种东西,想了想,他出门去了一趟研究室。

没有现成的,那就去现做吧。

另一边,晏安被气得直接回了宿舍,宵夜也没胃口吃了,今晚大概是他犯太岁,不宜出门,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啊,尤其是那个男人,恶劣又轻浮,怕不是只泰迪精。

因为折腾得太久,晏安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将近三点,然而太阳刚出来的时候,晏安就醒了,即便他还困得要命,却依旧按捺不住体内对于阳光的渴求,他得出去……

谁让他是“半棵草”呢?

是草就得进行光合作用,不然他今天一天都会蔫巴巴的。

跑到没人的地方,太阳还压在水平线上,这时候学校里还空荡荡的,晏安脱了鞋子踩在土地上,感受着太阳一点点升起,阳光一点点穿过云层洒在身上的温暖感,眯着眼睛享受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一棵草,倒像是一只晒太阳的奶猫。

晏安被晒得懒洋洋的,随着光合作用的进行,身体的疲惫感也一洗而空,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庆幸自己是半棵草,即便是前一天再疲惫,只要第二天早上晒晒太阳就好了。


4、讨债的

等晏安晒完太阳回到宿舍,室友们正好起床,见他进来,老大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忍不住感叹,“什么时候我也能和央央一样日出时分就出去晨练就好了。”

晏安闻言笑道,“嗯,那大概只有梦里可以了。”

老大佯怒,“央央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其他人笑哈哈的,一致嘲讽老大没有自知之明,“我们不觉得啊,央央还是那个可爱的央央,就是太诚实了哈哈哈哈。”

笑闹间,几人迅速收拾好自己,带上今天的课本往教室走。

路上老大想起自己一大早收到的通知,说道,“对了,明天的生物工程讲座延期了,班长一大早发的通知,说是主讲的教授出了点事,估计得延期到下周。”

老二好奇,“教授出什么事了?竟然要延期到下周?”

一般来说讲座是不会轻易延期的,更何况这次的这场讲座规模宏大,不仅全校范围内都要参加,就连外界一些从事相关工作的人员都会过来,听说主讲的顾教授也是从他们学校毕业的,现在那就一个词形容——青年才俊,才三十岁就有不少专利傍身,享国家特殊津贴,要不是年纪还太轻,这时候还不定有多少殊荣呢,甚至去年还被提名诺米奖。

要知道诺米奖可是现今世界最高荣誉奖,被提名的那些哪个不是年过半百的老专家?照这趋势,过不了几年,这顾教授指不定就是诺米奖得主了。

想想就让人激动。

他们国家要是出了一个三十几岁的诺米奖得主,别国还不知道该怎么眼红呢,这一年来不少国家想过来挖墙脚,好在人家顾教授爱国,不把名利金钱看在眼里,况且上头对顾教授现在是跟宝贝疙瘩一样护着,什么叫人生赢家?这就是了。

“不知道,不过看咱们班主任在朋友圈各种感叹关怀的样子,估计不是小事。”

晏安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些发慌,脑袋上的呆毛不自觉地抖了抖,“那个……来开讲座的教授叫什么呀?长什么样?”

闻言,其余三人的脚步一顿,老二动作略显僵硬地回头看他,“不是吧央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呀?这次开讲座的就是顾遇啊!就是那个至今还霸占着咱们学校论坛热帖第一的顾遇啊!”

“顾遇我知道啊,教授们常提。”但是知道的事情也仅限于上课的时候教授们提的那些,无外乎就是“你们真是连顾遇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要是我的学生顾遇还在学校……”、“这道题都不会!顾遇在你们这时候人家都获国家专利了!”

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那他长什么样啊?”晏安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心里依旧莫名地惴惴难安,想到昨晚的那个男人,还有那群白大褂,他心底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二已经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打开学校论坛,直接把镇楼的顾遇证件照点开,递到晏安面前,“喏,就是他,怎么样?帅吧?到现在咱们学校的女生提起他都还跟疯了似的,哪怕她们根本就没见过人家。”

晏安瞪着那张证件照,心里原本蹦个不停的兔子瞬间停了下来,心底的预感成真,晏安觉得自己离心肌梗塞就差那么一点了。

想到那人昨晚被自己揍得满脸青紫的模样,晏安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这事儿要是让人知道,别说教授们会不会把他生吞活剥了,就是学校里这些顾遇后援会成员都能把他绑起来上烤架。

“央央你怎么了?”老二见晏安盯着顾遇的证件照就没转过眼珠子,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看傻啦?”

“我……可能要完了。”

“啥?”老二不解,“你咋就要完了?”

晏安这时候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欲哭无泪,天哪,他就暴躁了那么一次,怎么就好死不死在这节骨眼上把人给揍了呢?这时候大概只能……

躲着了。

然而有句古话说得好,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晏安下定决心开讲座那天就窝在宿舍里哪儿也不去的时候,他的导师就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而且满目慈爱地告诉他,到时候接待顾教授的任务就交给他了,还不放心地交代了许多。

晏安其实知道导师这是为了自己好,毕竟自己现在就要毕业了,而且又是一个人无亲无故的,如果不继续读研,出去工作没个人引荐照顾,到底受欺负,也不好就业,顾遇恰好有声望有人脉有能力,如果和他交好,自然事半功倍,可是晏安该怎么告诉自己导师……

就在昨天晚上,他把人给揍了个鼻青脸肿呢?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晏安都心事重重的,宿舍里的几个见他这样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想开口吧,又怕戳人家伤疤,可这不开口吧,他们又有些担忧。

晏安本来就比他们小一岁,人又长得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就跟个未成年的小孩似的,他们一贯怕他在外头被人欺负,想他们大二的时候,就有一个学长打起了晏安的主意,要不是小孩机灵能脱身,还不定被怎么着呢,虽然后来他们仨把那人给揍了一顿,可到底还是不解气。

偌大的学校里,对晏安心怀不轨的肯定不止一个,说到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晏安,于是总担心他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又出事了。

三个大男人,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就先操起了当爹的心来了。

“央央,今晚咱们出去吃火锅吧?”见他又坐在桌前发呆,老大几个互相看了看,出声道。

晏安最喜欢火锅,基本上要是惹他不高兴了,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请几顿,绝对就没事儿了。

可这回晏安却拒绝了,“我不想出去……”

老大几个闻言是真急了,连火锅都不想吃了,那还不是大事?

“央央你怎么了?什么事说出来,哥几个给你担着,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晏安嘟了嘟嘴,吐出一口浊气,“没有。”

“那这是怎么了?咋的连火锅都不想吃了?”老二急得连方言都蹦出来了。

“我怕遇见讨债的。”


5、把谁给揍了

“啥?你欠债了?!”老二瞪大眼,“你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咋欠债了呢?你爷爷不是给你留了一大笔钱吗?”

晏安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我是把人给揍了,怕路上遇见,被揍回来。”

“嗨,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呢,不就是揍人了嘛,肯定是对方欺负你在先是不是?不怕,要是真遇上了,他要是敢动你,咱们就给他套麻袋拖到巷子里去。”

“我怕你们会先把我给揍了。”晏安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大老二都没听见,倒是老三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疑惑道,“你是把谁给揍了?”

“就是那个……”晏安哼哼唧唧的,半天也说不出来一个人名,让老三愈发疑惑,老大和老二也凑了过来,“是啊,到底是谁啊?”

“那个……”晏安的舌头紧张地抵着上颚,哼唧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出来一个名字,“顾遇……我把顾遇揍了。”

“嘎?”老二直接被吓出了一声鸭叫,“你不是没见过他吗?!”

“就……就昨天晚上我溜出去买宵夜的时候碰上的,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是谁啊,就……就揍了。”说完,晏安有些委屈,“是他先欺负我的。”

于是这一下,原本还是顾遇粉丝的三个男人直接倒戈,老大瞪着眼凶神恶煞似的,“臭不要脸的衣冠禽兽!”

老二附和,“斯文败类!”

老三推了推眼镜,“金玉其外。”

然而听着三个室友同仇敌忾地诅咒顾遇,晏安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点心虚,其实……其实也是因为自己太敏感才没忍住,要是让他们知道,只是因为顾遇揪了他的头发,他就把人狠揍了一顿,不知道会不会反过来把他揍一顿。

不管晏安如何坐立难安,该来的还是得来,大概是养了一周,顾遇脸上的淤青已经消了,于是讲座就定在了周五。

晏安的导师又把他叫过去耳提面命地唠叨了许多注意事项,就差让他把顾遇当成祖宗供起来了。

于是人虽然容易害羞,但是脾气却不太好的半棵含羞草不乐意了,原本还有些心虚内疚的情绪也散得干净,出了办公室就撇着嘴,要是那个老男人不再对他动手动脚就算了,要是他还没个正经,就揍死他。

离周五还有两天,晏安想了想,该回家一趟了。

他十八岁那天,抚养他的老头就丢给他一本房产证和一张银行卡,房子是本地一个高级住宅区的商品房,没个四五百万的买不下来,而银行卡里的一大串数字更是让当时才十八岁的他战战兢兢。

他都要怀疑赵老头是不是去抢银行了,要不为啥突然暴富?

结果他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之后就被揍了一顿。

晏安虽然住校,但是每半个月依旧会回一次家,虽然家里没人,但是他总觉得,赵老头依旧在家里等着他回去看看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无法体会那些所谓的父爱母爱,也许是因为自己是半棵草的缘故,晏安的感情从来没有旁人来的浓烈,二十几年来,他大概只对赵老头一个人真正上了心。

毕竟他一大把年纪了,从小没少被自己气到,独自一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想想确实挺不容易的。

晏安用钥匙打开门,房子里空荡荡的,其实多少还是有些冷清,没人气。

拉开窗帘,再打开落地窗,金灿灿的阳光登时洒了进来,眯着眼睛,还能看到空气里的尘埃和阳光纠缠在一起。

阳台上种了一堆花花草草,其中含羞草占了大多数,倒不是晏安自己种的,而是赵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一个人悄咪咪去买回来种下的。

每回看到这些含羞草,晏安似乎都能看见赵老头一个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再蹲下伸手逗弄这些草的样子,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赵老头是真的把他放在心尖尖上疼着,他也知道,赵老头其实是有儿子孙子的,可是一直以来,他都没见赵老头和家人朋友联系过,像每一个孤寡老人一样,哪儿也不去,最多就是到广场上和别的老人们唠嗑唠嗑。

他知道,赵老头抛儿弃孙的,其实都是为了保护他。

毕竟一个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天生的植物寄生体人类,如果被发现,下场不言而喻。

即便不被解剖了,也会处处被人盯着。

晏安打扫了一下卫生,提着一袋垃圾打算下楼扔了之后再买点菜回来,今晚就不回学校了,反正今天才周三,讲座在周五,不着急。

结果他刚关上门,抬头就看到有人从对门出来,两人一对眼,都愣了。

顾遇看着面前的小孩,还是那副白嫩软糯的模样,头顶翘着根呆毛,眼神清澈,却在看到他的时候,眼底划过一丝暴躁。

啧,好像真把人得罪了。

顾遇心里头心思已经百转千回,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表情,只是一开口,话里带着的笑意泄露了几分心思,“好巧,咱们还是邻居呢。”

“……”不要脸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又猛地想起老教授的耳提面命,晏安又只能憋屈地把话吞回肚子里。

果然还是那只招人讨厌的泰迪精!

“诶,怎么好好的又脸红了?”顾遇问得一本正经,只是晏安一抬眸,就恰好看到对方眼里毫不掩饰的笑意,登时怒了,“你你你!!不要脸!”

顾遇原本加班了一周疲惫不堪,而且所长就像是逮着他挑刺儿似的,无论他的数据做得多完美,总会被骂一顿,甚至连字写歪了都要骂他,他不知道自己最近哪儿得罪这位所长祖宗了,疲惫加上烦躁,他的心情其实并不算好,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面前这小孩的时候,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兴奋感。

小孩被揪了呆毛就会蜷缩成一团,眼眶通红的样子仿佛又出现在眼前,顾遇揣在兜里的手忍不住搓了搓,掌心有点痒。

他也不是没见过这一型的男孩子,却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感到身心舒畅,更重要的是,面前这孩子敏感的反应实在是有趣得很。

顾遇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看起来,实在是太像一个变态了。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3,616评论 6 49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1,020评论 3 387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9,078评论 0 349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7,040评论 1 285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6,154评论 6 38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0,265评论 1 29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9,298评论 3 412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072评论 0 26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491评论 1 306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795评论 2 328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970评论 1 341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654评论 4 337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272评论 3 318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985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223评论 1 267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815评论 2 365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852评论 2 351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约写天下二字,单字难写,信然。
    逸之何春雷阅读 594评论 6 21
  • 高中时的喜欢就好像有些酸涩的糖果,有些胆怯去承认,去告白,去追求,学业繁忙压力难承,仿佛简单的喜欢都变成了难以说出...
    转圈豆沙包阅读 484评论 3 6
  • 狗狗的磨牙期 和大多数狗狗一样,贝贝也喜欢玩三种游戏:分别是“你扔我捡”、“你再扔我再捡”以及“你还扔我还捡”。得...
    糖三角先森阅读 117评论 2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