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床上还残存着琳的香气,使下体保持勃起,我拉开窗帘凝视窗外暧昧的雨丝,想要平静下来。我不知道做与不做哪个更会让我后悔,但我没有勇气对琳坦白,换句话说,我怕她不能接受。直接拒绝会让面子上更好过些?我想,我可真是个怂蛋,我就应该告诉琳,你面前这个棒槌是个精神病人,没有未来,甚至能活多久都是个谜,你愿意和他白头偕老,不论疾病或贫穷么?然后坦然接受一个大嘴巴子,继续在宾馆里头苟且。这样彼此都能舒服些,我得到安慰心灵的大嘴巴子,琳也保留了作为女生的尊严,也许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我一时想不出来。
我决定不再回学校,这会给原本惨淡的生活带来更多麻烦。伴着击打在玻璃上的雨声,朦胧间,我看见童年的我带着笑容跑来,在梦里不断错过,又重逢,这让我联想起DNA的双螺旋,绝妙的比喻。
第二天中午,我打了个出租车去心理医生那里,她离我的宾馆不远,大概一千米多,但我太久没坐车了,十分怀念车后座淡淡的汽油味道。城市里的出租车都是黄色壳子的夏利,像自然界独立进化出的鞘翅目小虫,稍微一惊吓就要扑楞楞飞走,于是我小心翼翼的把手伸出身体右侧,绅士地招呼着它。手从半空中滑到汽车门把手上,然后飞快地掉到口袋里,“去中心医院。”我努力把自己塞到已经装了三个人的车厢里。车窗外的一切都无比寻常,推车叫卖的小贩,骑车载着恋人的学生,那时城管和摆摊之间的矛盾还没那么深刻,大约十年前,街两旁摆满了出售的水果和蔬菜,还有爆米花、冰激凌,我们是这条街上几乎唯一的汽车。两分钟后,我要为这段路程付费,我以前总觉着这种行为很不划算,我的体力非常好,在太原半程马拉松跑到前百分之八十,躁狂使我的两条腿像是生物能电池,感觉不到任何酸痛。当钱递出去的那一刻,我明白,人只能同时解放一种东西。
心理医生对我的来访并不惊讶,宣传栏上挂着她的照片,陶丽娜,正巧是我们学校毕业的硕士生。上次砸碎的玻璃已经修好了,看起来透亮许多,散发出淡淡的玻璃胶味道。
“今天星期六,”她说,“护士午休前我还得去看一个病人。”
“那我来晚了呗,”我对这位老学姐的态度有些随意,“现在才一点钟。”
“你不需要护士,我是说,心理科的两层楼都是我的。”医生脱掉寻常衣服换上白大褂,“只是那个可怜的病人不得不在住院部呆着。”
穿过深似隧道的长廊,我们来到一层满是小单间的住院处,走廊不是很宽敞,很少有并肩走的护士。当我走近她的房间时,里面很暗,我不清楚她的状况,只知道她好像插着静脉导管,把一些东西输进身体或是排出来。医生打开她病床上方的灯,光很柔和,轻轻叫醒她。她看上去很平静,不像是刚刚被吵醒,医生让她把紧绷的手臂放松下来,以便找到一条容易插入的静脉。就在这时,她一把抓住了我的生殖器。
即使在没有性经验的情况下,我还是明白她这样做并不是迷上了我,而是完全出于本能。静脉注射让她手臂肌肉变得松弛,我轻松得以脱身,医生在另一边忙着插管子,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幕,她也许对谁都这样:以同样的热情抓住护士们的下体或是臀部,难怪要医生亲自来为她治疗。我当时还没进到过医院实习,不知道她患的是克鲁尔-布希综合征,她们会变得很平静,同时非常好色,任何东西都往嘴里塞,不受约束地展示繁殖期对性的渴望。
诺基亚在口袋里闪着光,我示意医生出去接电话。电话里母亲平静地说了些铺垫。我听得出来,这不是平淡生活中的平静,而是极力遏制内心激动所想展示的那种平静。
“邻居家老人刚刚死了。”母亲没带一点悲哀论调的口气听上去非常冷漠。
“怎么死的?”我在脑袋里推算,她大概得有六十多岁了。
“她妄想症治好了,自从她老伴去世,病了得有十五六年,前前后后换了四五个大夫。好不容易病好了,却受不了刺激,今天早上喝农药自杀了。”
我长久沉默,只想跳过人生的这一段。我对自己多么关心那位陌生老人感到惊讶,我似乎把这种人生小插曲想得过于惊心动魄——一个老人内心的挣扎,完全可能像长篇小说一样戏剧性十足。尤其在我成为人格分裂患者后才听到这个消息,所以我无法想象出其他平行世界的我的想法,我这辈子经历过许多阶段和恐怖的幻想,但从来没有这么难熬。
“我现在状态很好,特别地,我还是心理学生。不用把这件事和我过多联想。”我像读汇报似的安慰母亲。我希望这件事能有一个不那么沉重的转折。
“那就好,需要内省治疗的话,我这儿有你小时候的病例。”母亲把xing说成了sheng,看得出来,她因为我特意读了些心理治疗的书,但那并不能让她更了解我,二十多岁和四十多岁的人的世界是不同的。
我回到病房,刚才的短暂对话并未把我拉回记忆,反倒加深了我面对现实的决心,这有两个理由:其一,精神疾病不是不治之症,其二,我明白自己需要尽早消灭它,不然红将彻底毁掉我的生活。
战争悄无声息的打响,也许它早该开始,但我今天才找到合适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