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落叶纷纷扬扬地,恣肆在胡说大街上,道路两旁鲜少可见的路灯,歪着脖子畏畏缩缩地吐出微弱的光,光不像光,倒像黑夜稀薄的地方,自然而然的样子。
今天则是春节。
傍晚,我走在胡说大街的马路上,轻快的步子随着穿行的微风,我哼起歌,一切景物向身后褪去,新的景物又在前方纳入眼帘,之后他们又成了往事,周而复始。
可是很快——愉快的心情,也就成了往事。
无聊与厌倦总会爬上脖颈,像攀岩那样继续登上你的脸颊,头顶,最终我不得不停下来,斜着眼看去这街道,看去这城市。
萧瑟,在这一刻掩藏不住了,何况落在我的心上,也便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于是回家的路显得格外亮眼,它牵着我的脚步,扶着我的拐杖,我疲乏的身躯就这样遄行着。
男孩们将篮球踢来踢去,往路中央踢,撞到我的身体,停在我的脚边,便有人来谈判,条件是一个礼貌而充满歉意的笑,换一颗无辜的球——他们的说法很有意思,但我不看那男孩,我径直回家。
门前几只麻雀飞上屋顶,翅膀扑腾着,发出一串噗噗噗的声音,风铃轻巧地响起来。
窗子的隔层里夹着一幅画,它向来对自己的糟糕境遇愤愤不平,因此显出褪色的淡黄,霉菌在上面落脚,画的主体被侵蚀成一大块黑黢黢的斑。
整个屋子,在落寞的黄昏里显得陈旧不堪。
我住在里面,是一个人 。
偶有造访者,也因这破败与腐朽,在门口背过身子,若敲响我的门,便意味着抖落尘灰,体味一撮属于它们的寂寞。
我缓缓脱下棕色外套,挂在衣架上,它和衣架有着某种依赖,此刻骄傲地向我展示他们安详的姿态。
我从柜子里取下一瓶酒,瓶身刻着一行字,是“love forever”。
我喝了几口,为自己庆贺新年。
又照例对自己说:老头子,新年快乐!
我在那张椅子里安顿身体,向着炉子——显然我已离不开它,在吊灯的黄色微光里,在微醺的酒态里,昏昏睡去。
眼睛不住地颤抖,若即若离时,总能感到群岭间呼啸而过的风,跋山涉水,飞身来至我的门前,敲响我的房门,裹挟着那抖落的灰尘。
旋绕着,旋绕着,成了旋风,瓦片,树枝,叶,花,土,飞向了我的额前,直入我的耳边,我被惊醒。
“咚——咚——咚”
门响了,是风吗?
可是他持续不断,又中规中矩,噢! 不是风。
我只好起身开门,这罕见的访客,会是谁呢?就是收水电账的办事,看房的租客,外地的游者,近郊的警察,也许久不到来了。
会是谁呢?
拉开门栓,风夹着雨推着门势不可挡,雷鸣伴着电闪,将屋子里安详的气氛瞬间撕破。
门口站着一人,瘦瘦高高,肩上与头顶落了雪,看不出年纪。
他仔细看着我,仔细得有些过分,在昏黄的灯光下。
“李永家怎么走?”,他问。
我不知道。
我有些怀疑。
由于风雨大,我招呼他进屋坐会儿。
但他一把将我抱住,双手颤抖得厉害。
他哽咽起来,好像喉咙里堵着一块浓痰。
他含着哭腔嘶喊“爸”。
我有些错愕,后又有一团怒火冲上来,可没到嘴边,就消失了,我只是看见他身后纷纷扬扬的雪外面,邻居们在这冬夜里敞着门,个个脸上露着怪笑,又对我做着“不”的手势。
犹豫了一会儿。
我点点头,说,回来了?
他止住了哭泣,露出与我相同的错愕表情,而后,也与我相同地犹豫了一会儿。
最后。
他的笑容简直是绽放出来的,是经历过寒冬,绽放回来的花朵。
我不认识他。
但我长久以来没见过如他笑容一般美妙的风景了。
还有那飘入门楣的雪花,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此刻看不清的地方,却只是令人温暖的晕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