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记忆开始,姥姥就是六十多岁了。妈妈说,我几个月的时候就被送到单位的托儿所,被看护得很不好,直到一周岁,因为打疫苗,在家里休息了几天。那时候姥姥刚退休,刚会走的我,便跟姥姥在家里玩了几天。等到妈妈要接着送我去托儿所的时候,我抱着姥姥大腿,说出了人生中第一句特别完整而又清楚的话:“我不要上托儿所,我要跟姥姥在家。”于是,就这样,我连幼儿园都没有去过,就在姥姥身边一直长到7周岁上小学。
当过教师的姥姥,是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童年记忆里的姥姥其实还是有些严厉的,她听到大院里其它孩子骂人以后,就坚决不允许我出去跟他们玩。我走路不可以八字脚,坐下来不许劈开腿,不许出去疯跑,每天要跟着姥姥学生字,看书。某天妈妈下班回家,姥姥特别生气的说,这个“手”都教了多少次了,就是记不住。得益于姥姥的启蒙教育,在那个大家都不怎么重视教育的年代,四五岁的时候,我就可以自主阅读,姥姥给了我一个受益终生的好的记忆力。
姥姥一生不擅于做家务。家里的东西也不整齐。也不擅厨艺。但在那个物资稀缺的年代,我在上小学以前,和舅舅家的小表妹,还是一天五顿饭,一日三餐以外,上午和下午还加餐一顿,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大米粥拌咸鸭蛋黄,没有咸蛋黄的时候就拌酱油。冬天的时候,姥爷会在火炉盖上放一个小帘子来烤小烧饼,一点点面做成的,有时候里面会包豆馅,大多时候什么也不放,就是单纯的小面饼,那一阵阵面香,总让童年的我们口水直流。成年以后,到了我准备当妈妈的时候,听说我要去体检,姥姥塞给我2000块,一边嘱咐我买点好吃的,一边说:“检查啥,我养大的孩子,我还不知道,啥毛病都没有。”
童年里记忆里的姥姥,经常头痛,额头上总贴着桔子皮呀、萝卜皮什么的,妈妈说那是我和表哥、表妹一群熊孩子们,把姥姥闹得头疼。姥姥、姥爷都是离休干部,都属于高工资,但是每个月的钱都花得光光的,都变成各种好吃又营养的进了我们一群熊孩子的嘴。于是,姥姥每个月还是要精打细算,为了我们吃鸭蛋,姥姥养了几只鸭子,每天下的蛋都洗净了放在一个盐水的坛子里。而且每只鸭蛋上都用毛笔写上数字。每天我们会眼巴巴的看着姥姥捞鸭蛋,姥姥让我们看数字,挑数字最小的吃,因为是先放进去的,已经咸了。我们的姥姥多有生活的智慧。
夏天的时候,我们最高兴的是姥爷去市场买大鲤鱼吃。妹妹很小很小的时候,姥姥问吃什么,答案就是“大米饭、鱼。”两个表哥、一个表妹,加上我和妹妹,五个小朋友吃得香香的。姥姥就吃长长的鱼刺,我们好奇,姥姥说:“我最喜欢吃鱼刺了,里面有骨髓,补钙,姥姥年纪大了,需要补钙,把鱼刺都留给姥姥吃。”看着笑咪咪的姥姥,那时候的我们哪里知道这是姥姥爱的谎言呢。
等到我们渐渐长大,姥姥就变得越来越慈祥,姥姥开始有时间去老干部局活动,打她最喜欢的门球。于是,姥姥就成了教育队里的知名球员,姥爷总爱开玩笑“我家运动员又回来了。”我上高中以后,每周只能休息周日的一个下午,周日中午放学我会雷打不动的骑车去姥姥家。后来,我上大学离开了家,再后来,我工作了,每出差到一个地方,我都会给她买点好吃的,我会给她买最喜欢的衣服,她每次都说不要乱花钱,但是我知道她心里其实特别欢喜。再后来,我结婚、生宝宝,日子过得磕磕绊绊,看望她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每次回去,姥姥都会抱抱我“我的大外孙儿回来了”。再后来,姥姥随表妹一起去了深圳,分开的日子越来越久,姥姥的身体越来越弱,但是精神一直很好,在我的心里,我亲爱的姥姥一直都会在那里。
2016年的最后一天,我的姥姥住进了ICU病房,心脏衰竭伴有肺、肾等多器官的衰竭,1月3日14:15,姥姥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从此,世界上再没有人叫我大外孙儿,再也没有姥姥暖暖的怀抱,再也闻不到她身上大友谊雪花膏的香味......
我96岁的姥姥,一生经历了幼年丧父、中年丧子,晚年丧女,失去了最优秀的两个孩子。困难时期,她的工资抚养了大家族里那么多的人。却从未有过抱怨。我的如此热爱生活的姥姥,一生心里都是阳光。我也到了奔四而去的年纪,生活中觉得走入绝境的时候,总会在心里听到姥姥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于是,我们都在岁月中长成了你期望的模样。我们的下一代更加活泼、聪明,青出于蓝。而你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数次泪崩,可我知道,你不希望看到我们的眼泪,未来的岁月里,你的爱永远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