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地活着
1
最美不过四月，柳绿花红，草长莺飞，处处诗情画意，欣欣向荣。
今年的四月却冰火两重天，先是气温节节攀升，艳阳高照，满世界流动着令人难耐的燥热。不料没隔几日，无端降落一场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瞬间刷出一派北国风光。
最邪乎的莫过于一阵平地刮起的飓风，一如当下股民津津乐道的核按钮，硬把我170斤重的肉身直接摁倒在地，。
从那一刻起，我便有了一种不祥之感。
果不其然，在捉摸不定的天气刚刚平静下来的一个清晨，岳母在病魔的折磨中与世长辞。
岳母平日风风火火，极少患病，自恃身体倍儿棒，从来不把体检当回事儿，家人也没有特别在意过。
谁知去年春节后，她忽然觉得身体不适，时不时头晕眼花，有气无力。送去医院检查，结果竟是结肠癌晚期。
一家人顿时懵了，赶紧联系专家诊治。记得那天晚上，医生做完手术后，把切下来半脸盆血呼啦的肉瘤呈现在家属面前，爱人当时就哭得一塌糊涂。
后来听医生建议，岳母做了八个月的化疗。期间也没出现掉发、呕吐、疼痛之类的反应，甚至有段时间她精神很足，还让家人陪着去贵阳、成都旅游了一趟。
于是我们便都以为手术成功，都庆幸老天有眼，网开一面。哪曾想这要命的癌细胞，潜伏到后期，便瀑布式爆发，岳母很快就瘦成了一把骨头，唯有肚皮被疯狂滋生的病毒撑得越来越大。
自始至终一家人攻守同盟，在岳母面前都谎称只是切除了一小块息肉，无关紧要。谁也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担心她精神上难以接受。可我们又都清楚，她其实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不愿当面说破，即便是向儿女交代后事，也闭口不谈自己的病情。
去世前，岳母回老家住了十多天，见了生她养她的故土和亲人。我想这也是她早有预感，刻意安排，为了了却自己最后的心愿。
家中突然走了一位亲人，那种不堪回首的痛惜感，那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那种空空落落的无依感，熙熙攘攘，乱乱糟糟，莫可名状。
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岳母七十有一，搁在过去也算有寿。而当今七十来岁，意味着刚刚步入晚年。儿孙满堂时，合该颐神养寿，尽享孝福，谁料夕阳正红，骤然西坠，令人扼腕叹息。
每个人都希望好好地活着，生命中有太多值得留恋的地方。可又有什么办法？爱人终日以泪洗面，经常说哪怕妈妈长年卧病在床，回家还有个说话的，还有个慰籍。而现如今，人去屋空，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念想。
2
东哥是我当兵期间最要好的战友。那阵儿他风华正茂，仿佛战友们嘴边时不时哼唱的一棵小白杨，根儿深叶儿壮，生机勃勃地扎根在边疆。
东哥喜欢舞文弄墨，经常有书法作品见诸报刊杂志。仗凭这点，部队领导就格外优待，腾出一间库房，专门供他写写画画。
印象里的东哥总在没完没了地书写各种标语横幅，小屋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粉连纸，浓郁的墨香，简直能让人窒息。
有时候东哥还会把得意的书法作品，张贴在屋顶。早上醒来，睁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大作，东哥说，那种感觉特别奇妙。
东哥自诩艺术家，非但书法一流，诗歌也是强项。每当有新作出炉，他就会兴奋不已地念给我听。可惜那时我没半点儿文学细胞，听不懂，更插不上嘴。
但这不打紧，东哥乐在其中，会不厌其烦给我解读，什么波德莱尔，什么印象派，什么意识流，这些我闻所未闻的古怪名词，他总是顺口就来，滔滔不绝。
记得有一次东哥给我朗读诗人李金发的《弃妇》，他整个人完全陷进去了，一幅抑郁悲愤状，摇头晃脑，跌跌撞撞，惟妙惟肖，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东哥也写小说，只写过一篇，还是半拉子。不过我得承认，东哥已经完成了整篇小说的构思，之所以不能快点收工，按照他的说法，是想打磨成没有丁点儿瑕疵的精品。东哥不止一次胸有成竹地跟我说，必须是精品。
其实东哥构思的这篇小说情节很一般，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吸睛之处。
东哥打算编排一个悲情故事，主人公是一对早恋的学生。东哥说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离不弃十几年。在高中快要毕业时，女生毫无征兆地反悔了，男生以为她移情别恋，与其一刀两断。没想到女生是患了绝症，自知时日不多，担心影响男生前程，便故意为之。女生辞别人世之际，男生方幡然醒悟，方知错过生命中的挚爱。
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写成小说，本来也没啥。扎心的是，这不是无中生有虚构的故事，而是生活中真实场景的翻版。更扎心的是，东哥就是那个男生。
服役期满，我和一帮战友都卷起铺盖，打道回府，唯独剩下东哥留队。据说部队的首长给他打了保票，只要有转士官的名额，非他莫属。
东哥的才华注定会有一个美好前程，这一点谁也毫不质疑。偏偏是造化捉弄人，在我退役后的第三年，传来东哥遭遇车祸身亡的噩耗。
东哥走的那年刚满二十四岁。不知临走之前，东哥是否完成了那篇精品小说。
3
上小学的时候，读过奥斯托洛夫斯基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中的一段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为虚度年华而痛悔，也不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一一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在老师的谆谆教导下，同学们都把这段名言背得滚瓜烂熟。很多还以此为座右铭，郑重写在日记本的扉页，激励自己珍爱生命，珍惜时光，奋发有为。但我没有，那时我打心底觉得这段话离自己很遥远，根本不像老师强调的那么励志，那么让人心潮澎湃。
最近，一次偶然机会重温大师的著作，读到这段名言，仍然没有引发预期的激动。然而当我漫不经心地读到后面的一句话，却情不自禁怦然心动。
一个人要抓紧时间，赶紧地、积极地活着，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疾病，或者一个意外的悲惨事件，都会使生命中断。
就是这两行朴实的文字，如湍急的山涧飞瀑，直抵心灵深处，带给我震聋发聩般的震撼。
没有华丽的辞藻粉饰，也没有高超的技巧博人眼球，作者完全是以他独特的、传奇般的生命体验，书就了如此感人肺腑、动人心魄的不朽之作。
未曾长夜痛哭者，不足以语人生。很多事情只有痛彻心扉地经历过，才能明白其中的真义。
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疾病，岳母永远地告别了亲人；因为一个意外的悲惨事件，我最要好的战友过早离开了人世。这一切我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因此才感同身受，心动如斯。
生命就是一段危机四伏的旅程，也许在徒步上班的路上，也许在伏案疾书的桌前，也许在日光杲杲的白昼，也许在星月争辉的夜晚，都可能与死神装个满怀，谁也躲不开，谁也挣不过。
在死神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如此悲催。
事故和疾病，这俩潜伏在时间长河的恐怖杀手，就像神出鬼没的黑白无常，不知道残害了多少鲜活的生命。
而人类赖以自卫的武器，只有安全和健康，只有把安全和健康带在身边，生命才多一份呵护。
由此想到证券市场，想到了老司机们在熊市经常念叨的四个字：现金为王！
许多毫无经验的韭菜初涉股市，不计风险，逆势操作，满仓满融开干，结果很快被收割，弄得灰头土脸，铩羽而归。更有甚者，赢得起输不起，抛却妻儿老小，留下一纸遗书，命赴黄泉，一念之间铸成大错。这是典型的自私，是对生命的糟践，让人既怜又恨。
我想世间所有的风景，都源于生命的存在才有意义；人生所有的追求，都源于生命的延续方能圆梦。
能够活着，能够健康地、安全地活着，能够活蹦乱跳地去读书，去恋爱，去工作，去远游，是多么幸运、多么美丽、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
生活终将继续，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消失停下脚步。
在生命面前，所有不堪承受的苦难烦恼，所有无法释怀的进退荣辱，所有纠结万分的对错得失，统统不值一提。
岁月悠长，江湖险恶。
活着就是成就，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赶紧地、积极地活着，这是我们每个人肩负的使命，也是我们每个人唯一正确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