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江西省第六届大学生写作大赛二等奖作品)

黄昏,天空醉酒后的红颜

黄昏

文/秋水斋主人



叶舟之早早地吃过晚饭,就如往常一样出去散步;其实那天他本是不愿出去的,但终还是去了。

夕阳隐落到西山之后,天就渐渐加快暗了下来,可拗不过晚夏,仓黑色的天空中仍是燃烧着一道道的彤云。傍晚扫去了白日的喧嚣与浮华,一切重又归于宁静与恬淡。农民挑着担子咿呀咿呀地归来,屋顶上都徐徐地升起了悠长的炊烟,虽是暗了,仍是看得清分明的蓝色。好几日没有沾雨的土路,硬邦邦的,却不惹半点尘埃。这会儿晚风吹着他的衣襟飘起的惬意,早已取代了适才无端的烦闷。

月亮腆着大肚子,也早早地就从灰幕中踱了出来,挂在西墙角的树桠上。正是快要月圆的日子。凉风习习地拍着路旁修长的竹枝,飒飒有声,令人觉得溽暑过后有些清秋之气了。河边的稻田多已收割,但依然可闻得稻穗缕缕的清香。未收割的稻田里,此时俨然奏起了群蛙的交响乐,忽高忽低地律动,似乎背后还藏着一位高明的指挥家呢!

“金生,这么晚才回来,今年又是个丰收年呐!”

“是呀。您还在家啊?”

叶舟之应了声,听着咿呀咿呀的声音渐远。他挽起手,晃了一眼表,短针还没指向八呢。他又继续往前走去。

月亮这时高悬在天际了,光华似水,汩汩地流淌下来。深林里、树梢间、屋顶上,似笼了层氤氲的薄烟,晶莹剔透却朦朦胧胧,仿佛整个世界都沉醉在了这无暇的清辉里了。

可是,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为眼前更为柔美的景致惊呆了?

顺着叶舟之的目光望去,出现了一座小屋。即使月色朦胧也能从它黧黑的面容剥落的墙角长着蓬草的青瓦读出它历史的悠久。草屋里亮着昏黄的灯火,伴同远远近近忽闪忽闪的星火,点缀了山村的夜。忽而,一声格格不入的嘈杂打破了宁静,想是有人在看电视。

叶舟之朝之走去,才发现,乍见仿如庭前的梧桐随风摇曳泻下的树影,原来是有人在门前的檐下来回着徘徊!不过他很快就认了出来,即问候道:

“徐叔,您老也在屋外散步?”

徐老汉恍然回过神,走出檐下,惊道:“叶先生,是您呐!”

“徐叔,您千万别这么称呼,我何德何能称得上‘先生’?您老真是折杀我了。”

“人家常说,教书先生教书先生,您教了半辈子书,怎不是先生?”徐老汉这时笑了,笑时瘦削的脸庞瘦削得更是分明。

叶舟之心想自己在外教书近三十年,不论在城里还是乡下,只被人当做穷教书匠,今日一句“先生”竟消解了半生的失意。他不禁感动得眼圈欲红。

“您进来坐吧,家里简陋,怕是要怠慢了。”

老汉拉上厅堂的灯。叶舟之不经意地环视了一番,确实够简陋的,厅里一张方桌,三四条长凳,此外则是一些农具。他见老汉又提茶壶又抓茶叶,连忙说道:

“老叔,您别忙活了,我们就坐下聊聊天,过两天我又要出去了。”

“哎,是啊,又临开学的日子了。”老汉叹了口气说,“茶还要等会儿出味,您坐。”

“上半年雨水充足,今年的稻子很熟呐,老叔您的收成肯定也很不错吧?”

“我一糟老头子,当不得年轻人,也就差强能填饱肚子罢了。”

“您老老当益壮——好好,够了——”叶舟之呷了口热茶,“山里的茶可真香呐——不过您老也别太累。”

徐老汉用纸卷了把烟丝,慢慢地划了火柴,徐徐地吐出口烟雾,又叹口气说:“这几天呐,我老是做着同一个梦。您是文化人,您给把把,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我总是梦着对面那山头着火了,我就拼命地跑去。赶到时,那火啊越烧越大,都要烧到天上去了。我大声地呼喊呀,就是没有人赶来。我就扑呀扑,不停地扑,直到醒来为止。叶先生,您学问多,您讲讲这是个什么梦呀?”

叶舟之听后不由得一阵凄凉。他明白这是老汉在无助地呐喊。他的儿子几年前无声地葬身在小煤矿,紧接着儿媳悄然地离家出走,只剩下他抚育着孙儿,老少两人相依为命——叶舟之顿觉得,“相依为命”是多么沉重的词呐!他不愿明白地说出来,便说:“我想许是您太累了吧。”

话音刚落,从房间里跑出宏儿。他穿着短袖汗衣,洗得很干净,在暗黄的灯光里都有些发白。裤子高出脚腕好一截,既像长裤,又像短裤,仿是吊在了裤腰上。叶舟之看到宏儿,便借机转移话题,关切地问:

“宏儿,念几年级了?”

“三年级了。”

叶舟之摸了摸宏儿圆溜溜的脑瓜,笑了说:“呵,都上三年级了,这日子过得抓都抓不住呀。”

“是啊,门前的梧桐树都高过了屋顶,人能不老吗?赶明还得送宏儿去镇上呢。”

“去镇上?村小连三年级也没有了?”叶舟之诧异得睁大了眼,问道。

徐老汉吐了口长烟,点点头说:“学校就一位老师,又教语文,又教数学,真够难为人家的!只是苦了这些娃呀。”

叶舟之脸上现出愧疚与不安的神色,想自己奔波在外,故乡的孩子竟连老师也没有。他端起碗,试图将愁绪一同饮去。转念又说:“好在如今党的政策好,上学不花钱,不像从前那般困难了。”

“我老汉不敢说政策不好,可学校的人总有手段。一个三年级的学生吃饭呀睡觉啊其他的书本连在一起,竟也要五六百块,这不比从前还多吗?”

叶舟之不觉又张大了口,一个三年级的学生怎收这么多钱!是啊,这对于只靠种几丘瘠田生计的六十来岁的老汉来说,不也确实太多?他记得回来时拜访了过去的老师如今的校长,他的肚子又圆了,险些要塞不进小汽车。

“日子总是会好起来的。”他安慰道。其实他也不知道老汉的日子将会如何好起来,老汉年纪越来越大,他还能种几年田呢,而宏儿还只是个十岁没出头的孩子。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徐叔,您明天不是还要去镇上吗?我也就走前跟您说声,就不多扰您了。”

叶舟之站起身,这时猛然看见房间里青黄相间的稻秆,于是不解地问:“徐叔,您挑了那许多脆得病怏怏的秸秆回来做什么用处啊,做柴火也不该湿的就跺在了房里?”

徐老汉又叹了口气:“哎,人老了,又能怎么样呢?年轻人嫌我们老骨头没用,怎会和我们搭一起干活?我只能把割好的稻子分几趟挑回来,宏儿也能帮我忙了。挑回来又踩不动脱谷机,要是踩的话,这一身老骨头还不散了架?没法子呀,只能用手扑了。这不就病恹恹的了。”

叶舟之听完,既震惊又凄恻。他望了望一旁箩筐里那金黄的稻谷,许久才说:“这几担谷子竟是您用手打脱下来的!”他站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抬头吁了口气,蓦然仰见夜空里阑干的星斗。原来,屋顶的瓦已破了好几个洞了。他不知若是来了场急雨,这房子该会落魄成什么样子。

“老叔,您早点休息。”

“叶先生,我恐怕得烦您帮个忙了——劳您给我擦一下药酒,宏儿手力太弱。这手、这背呐,唉,真是老了。”

老汉脱去了发黄的衬衫。叶舟之看着老汉干枯得正如樟树树皮的肌肤,他肩上呈现的是一条条红通通的突起的血痕,手臂上则青筋暴涨。叶舟之倒了药酒在手心上,闭了眼,用力地搓了起来……

他从小屋出来时,月转到中空,朦胧得仿如仙境。夜更幽了,蛙鸣声此起彼伏,还伴着檐下墙边蛐蛐的弹唱。他却没有了聆听小夜曲的闲致,脑海里总是萦绕着老汉在檐下踱步、宏儿一个人对着电视、还有那些个扑火打谷的场景,心情不由地沉重起来,随着月轮移动的方向慢慢踱去。

“爷爷,还有多远啊?”

“哦,该不远了,就在前面。”

宏儿不知问了多少次,老汉也不知答了多少次。对于老人和孩子,路总是那么遥不可及,似乎望见了就在前边,却也总是在前边。

徐老汉听到厅里老座钟敲了五声就起身做早饭了,他知道,来回还有二十里路要走呢。此时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记得出门的时候太阳刚伸起懒腰,这会爬上了树梢。

虽是九月,仍是七月的光景,半上午的太阳就已经甚是灼人。今天倒似有些变化,想是要变天的前兆。太阳玩起了捉迷藏,一会躲进云层,一会露出半个头,一会又潜了进去。可一丝风也没有,闷得人仿若处在了蒸笼一般。老汉一边手牵着宏儿,一手拿搭在肩头的毛巾抹了前额和头顶上滚动的汗珠。

“徐老汉——送孙子到镇上报名呐——您可得快些走哦,眼看雨就要来了——”在田里忙活的农民直起腰隔着老远就吆喝道。吆喝声飘荡了整个山谷。

“是哦——你也赶紧地回去——”老汉拔起嗓子应道。他这才发现,走了许久,没有进水,嗓子竟有些又干又哑了。

他朝远处望去,稻田里的中稻大都收割完了,稻秆堆积在田里的旮旯里,一垛一垛的,犹如堡垒一般。鸟雀在未收割的稻田的上空,低低地来回盘桓着捕捉飞舞的蛾虫。稻旁的河水在阳光底下闪着耀眼的银光,非得要打起眼罩或眯起眼睛才能观望。小河瘦了,似乎也倦了农事,悄无声息地流去;河边躺着一架同样疲惫的老水车。从老水车身旁的田间小道上,走着一列挑着担子的农民;队伍后面则是驮着稻谷的老牛。

“哎,从前的人再怎么累也不会这样虐待畜生,现在的人呐!或许我真的是老了,就如那架破旧的老水车。宏儿啊,你快些长大哦。”老汉心里念叨着。

他们已经走出了自己的小村,到了别的村落。这些村落并没什么不同,甚至连名字都是一样:偏僻、闭塞、落后、贫穷……

“爷爷,这里的路好奇怪呵,又有木头,又有铁,还垫着这么多石头?”宏儿睁大眼问道。

“孩子,你没赶上好时代呀。从前,这里可是常有火车出入哦!当然不是运人的,有时也会装人,主要运这山里的木头,拉镇上去炼钢。”老汉似乎又追忆起了那热火朝天的激情岁月,笑得胡须都颤抖得直往上扬。

“爷爷,那现在怎么没有火车了?”

“现在不炼钢了呗。”

“现在不炼钢了吗?”

老汉用毛巾抹了抹嘴角边的唾沫,用力咽了口口水,说:“炼,当然炼,国家还要超英赶美呢。”

“那怎么没有火车啦?”宏儿眨着眼问。

“现在呐,这可是文物了。”

“要是能坐上火车就好了。”宏儿摇着爷爷的手说道。小脸蛋上,失望和希望交替着闪现。

他们沿着废弃的铁轨慢慢地走着。路开在山腰上,两旁全是青翠的毛竹,低眉俯下身来,可也全不管用,因为太阳此时已升到头顶了。后来经过一个终年滴水泥泞幽深的隧道,总算有了少许的阴凉。过了隧道,他们便在路边坐下喝了口水。隧道里的凉风呜呜地吹来,令人感到阴冷得有些毛骨悚然。

“爷爷,宏儿怕这里。”

“宏儿不怕,以后放学那天爷爷就来接你。”老汉丢了烟头,起身拍了拍宏儿屁股上的土问,“宏儿,累了吗?我们得快些走啊。”

“爷爷,宏儿还能走。”

下午将近两点钟,他们到了镇上。正是逢圩的日子。一条不宽的乡道已然挤满了人。在路的两边,尽摆放了些的小摊子,有从家里挑来的多余的蔬菜,有果园里摘的几样水果,有在河里田间捕捞的鱼虾,自然也有从外地贩来的杂货,都在这里做着小交易。买东西的人除了镇上的,更多的还是从四面八方的村子里云集而来的农村妇女,此外则是当地念书的学生。他们中有的尝一尝摊上的水果,又摇摇头走开;有的从笼中提起只毛茸茸的小鸭子在手中掂量着,有的光是摸摸这摸摸那,还有的干脆就围着这个小圩绕了又绕。那些粗犷的欢笑孩子的哭闹以及为了一两毛钱急得面红耳赤的争吵,简直称得上农村人的盛会了。

“宏儿,牵紧爷爷,别东张西望——到了学校可要听老师的话。”

老汉拉着宏儿擦着人身穿过,朝乡镇小学走去。

下午报到的人已是不多,很快就轮上了老汉。老汉听了学费,脸仍是不由得一抖。他慢慢伸手往贴身的口袋摸去,突然,脸色一白,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爷爷——爷爷——”宏儿哭叫起来。

这时已有人跑到食堂,舀了半勺水奔了过来。老汉喝过水,慢慢缓了过来,迷茫的眼里盛着两汪浊泪。

“老汉,您怎么了?”

“我……我的钱……钱不见了。”

“会不会掉在路上了?”一位老师问道。

老汉听后,拉着宏儿往回走去。一路上,勾头弯腰,打着眼罩,可就是不见钱的踪影。

“老天呐,你叫我老汉哪里再去弄那六百块钱呐!连老谷都没的粜了。”徐老汉想着,急切地恨不能捶胸顿足。

他们寻到隧道的时候,天真的开始簌簌地落起雨来。他们赶紧躲进了隧道。隧道里此时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偶尔看得几道凄厉的闪光,然后是轰隆隆的雷声在山洞里更冗长的回声,似乎要把这历史文物给震坍掉。间或也听得清几声洞顶寒泉滴答滴答的滴沥。

老汉累了,找了块不滴水的地方,也顾不上湿漉漉锈斑斑的铁轨,抱着宏儿靠在了湿嗒嗒滑溜溜的泥墙,竟安然地熟睡了。

夏天的雨来得急,走得也快;久旱之后,这雨却下得如此得酣畅,过了老半天才收住雨脚。到这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了。

宏儿还在熟睡,老汉看了不忍心,便弯腰将他托到背上,沿着铁轨往暝色的山里伸去。

“爷爷,爷爷,你别走。”

老汉听着宏儿在睡梦中哭着,又拍拍他,把他唤醒,说道:“宏儿,爷爷在这。”

“爷爷,爷爷。”宏儿喃喃唤了两声,醒了。“爷爷,宏儿自己能走。”

“宏儿,你走了一天路,爷爷来背你。”

“宏儿给爷爷唱首歌好吗?我们老师教的。‘小呀嘛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呀,没有学问咯,无颜见爹娘。……’”

“爷爷,宏儿唱得好吗?”

老汉抹了把眼泪,哽咽一声,说:“好,唱得好。”

“爷爷,宏儿一定听话,不惹爷爷和老师生气。”

老汉又用力地托起宏儿,慢慢迈着小步走去。

夕阳落山了,下过雨后的傍晚,夜提前就漫开来了,渐渐吞没了一切。四处没有人家,月轮也还未升起,只有稀疏的星斗的微光,摇曳着竹枝婆娑的暗影。幽深的山谷中时时传来几声布谷鸟咕咕的叫声。

老汉睁大眼,闻着稻秆和粪便亲切的味道,凭着直觉摸去。

“爷爷,这世上有鬼吗?”

“宏儿不怕,这世上没鬼。”

“那人死了以后呢?”

老汉迟疑了会儿说:“人死之后呀,好人就进了天堂,坏人就入了地狱,有阎王管着,所以就没鬼啦。”

宏儿高兴起来了,拍手说:“爷爷是好人,爷爷会进天堂。”他立即又问,“那爷爷会离开宏儿吗?”

“爷爷不去天堂,爷爷哪都不去,就待在宏儿身边,看着宏儿长大。”

雨过之后,深涧林立田野里的青蛙忽远忽近呱呱地叫着,小鸟在月光中被惊醒,扑着翅膀纵身远逝。近处只有老汉踢到石头撞击路轨的声音。这山里的夜真是静极了。

“宏儿,你睡了吗?给爷爷唱首歌吧?”

宏儿揉了揉眼问:“还是唱刚才那首吗?——爷爷,爷爷,你看,前面有灯了!”

“徐叔——,我可寻到你们了!”叶舟之打着灯走上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叶先生,您怎么来了?”

“我预备明天走,本来是与您告别的,没见着您,我就寻思着你准让雨耽搁了还在路上,这不就寻来了。”叶舟之想了一下,又问,“宏儿怎么回来了,舍不得爷爷呀?”

“难为您走这大老远的路,真是过意不去。这路呀,什么时候能换上条实实在在的土路呐。”老汉叹息一声继续说,“没报着名,真是老不中用啊,放在里面口袋的钱竟也让我掉了。”

“来,宏儿,到叔叔背上来好吗?你来打灯,我们来找找看。”

说着叶舟之就从老汉身上抱下了宏儿,老汉不知是轻松了还是疲惫了,顿时更是沉重地呼了口气。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后,宏儿突然欢呼起来:“爷爷,爷爷,钱在那,在那。”

“在哪呢宏儿?”老汉急切地问。

“哪呢?没看到呀?”叶舟之也吃惊地问。

宏儿一骨碌地蹿了下来,跑前去,把靠水洼的钱捡了起来,乐了说:“爷爷,钱在这。”

“噢,是噢,还是宏儿眼睛利索。”叶舟之赞道。老汉也笑着摸了摸孙子的头。

他们又静静地走了许久。到了村里,村庄早已经安详地睡下了。经过人家门前时,小巷里响起了几声悠长的犬吠。接着,那声音也遁入了恬静的夜。

“叶先生,您进来坐一会。老汉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呐……”徐老汉激动得不知所以,搓着手,似乎再说下去就要哭了。

“您老这话就见外了,都是多年的邻居。”

“现在难得有像您这样的好人呐。”

“老叔您别这么说。”

“现在的庄稼人都忙着挣钱,各人自扫门前雪,哎,谁还可怜我这糟老头子?”

“老叔,您别叹气。现在是农村转型的时候,乡亲们难免有些一切向钱看。就好像今儿这场大雨,最终复归到平静,农村人的淳朴终也会复归,再一代代地传承下去。因为呀我在您身上看见了农民那种永不磨灭的韧劲。不过从黄昏到黎明,总还有段路要走啊。”

“叶先生,您说得真好!”老汉点点头说。

叶舟之笑着摇头,又蓦然瞥见了屋顶的那些破洞。它们经过这场大雨之后,扩张地盘,连成一片了。地上更是一滩软软的淤泥。他敛起眉,露出了愁容,徐徐说道:

“徐叔,我可能有个事得麻烦您了?”

“您有什么事尽管开口。”老汉急切地说。

“好,徐叔,那我就直说了。我想我今后还是要回来的,毕竟落叶归根嘛,我也老了,还能漂到哪里去呢?我明天就走了,也不知哪天能回来,您能帮忙看守一下房子吗?还有我的果园,您呐,给杀杀虫除除草,我呢一个月给您几百块钱。您看成吗?”

徐老汉心里不由又涌起一阵感动,他怎不知叶先生说这话的用意?他看着叶舟之一脸的诚恳,怎忍拂人好意,点点头,老泪竟要涌了出来。

“那好,钥匙给您。你们早点休息。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月光又柔和地流淌了下来,整个世界都似沉醉在了这无暇的清辉。所有的灯火都熄了,大概都在做着恬然的梦。

“爷爷,你睡了吗?”宏儿晃了晃爷爷的臂膀。

老汉半会才回过神:“宏儿,你还没睡着?”

“爷爷,那钱不是你的,你的钱有一股药酒的味儿。”

老汉默默地听着,再也忍不住了,一时老泪纵横,从雕花的老床落下,零成最早的晨露。

附记:这篇小说写于六年前,2011-3-5晚到3-6下午17:36。不久举行了所谓的“江西省第六届大学生写作大赛”,即送交了这篇。我当时颇为自负,在把稿子给收集稿件的学妹时,半开玩笑地说道:“可要拿好了,这可是一等奖的作品。”数月之后结果出来了,它却并没有得一等奖,仍和前一届——那时学院的马国栋等先生力荐为一等奖,终究因为主题不够积极正面而定为二等——的结果一样。我想这篇《黄昏》的主题仍然不够积极吧。后来考研的时候,贝贝童鞋看了,说道:“写得非常真实,简直和看到的一样。”后来父亲也看了,他说:“情节是虚构的,人物你写的不是某某吗?”我们相视一笑。这是六年前了,现在实在难以像当年一样,一坐下就是几个小时,想想那段时光,总是觉得很值得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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