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越压迫，越荒唐
“老臣有言进谏。”首辅刘健缓步出列。
朱厚照瞅着底下的这位三朝元老，眉心之间皱出了一副秀丽江山图。说好听了，是托孤辅政大臣，说难听了，就是他老爹死了还不放心，特意安排的一位监工。
“说吧，朕听着。”朱厚照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帮老古董们总算演到高潮了。
“咳咳。”首辅刘健清了清嗓子，“陛下上朝的时辰是越来越晚了。”
刘健声音依旧颤悠悠，“不上朝的日子也是越发多了。”
“平日里玩儿的花样更是越来越丰富，咳咳。”说完这句，刘健眼神如鹰，盯牢了皇帝下首的那一小团阴影。
看着文臣们唾沫星子满殿飞，张永两只眼皮子早快粘在一处。这一记眼刀杀来，感情又被浇了一个透心凉。
“老臣无能，老臣辜负先皇重托。”此句终了，刘健“匡当”一声，头贴地，匍匐在大殿中央。
朱厚照条件反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这老头儿头上就剩那么几根稀疏银丝儿，瞧着真让人心里难受。把自己强按回座位，故意偏离了视线。
皇帝这幅要怒不怒，爱搭不理的模样，让满朝文武的心头火蹭蹭直往上涌。
大殿之上，落针可闻。首辅刘健趴在皇帝跟前儿，静如泥塑。
“朕知道了，老爱卿可还有话要讲？”朱厚照脸上颜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刘健喉头滚动，“昨日乾清宫大火，就是老天爷最严厉的警告，圣上再不反思，怕是有更大的灾难降临我大明，请陛下三思。”
朱厚照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你先起来吧。”
“老臣还有话要讲，陛下若不答应，老臣就不起来了。”朱厚照一句软话，越发助长了这位老臣的气焰。
眨眼工夫，一张冷淡的俊颜之上，重新敷上了一层浮夸的笑容，狭长的凤眼眯成了一条细缝，“老爱卿年纪大了，站着说也无妨，朕洗耳恭听。”
首辅刘健膝盖细微挪移，七旬老人仍兀自跪在大殿之上“臣身为当朝首辅，先皇托孤大臣，代表天下臣民，要与陛下约法三章。”
朱厚照头也不抬，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咚咚锵锵打着节奏“继续。”
“第一，不要再一个人出宫了。陛下的安危关乎天下社稷，大意不得。”
“准。”
“第二，不要成日里与太监内侍厮混，四处玩乐，要多和老师们诵读圣贤经典。”
“准。”
“第三，不要成日里沉溺鹰犬虎豹，弹弓游戏，多花些心思在朝政之上，天下老百姓都会感念圣上的恩德。”
“准。”
这样的规劝，往日并非没有。可如今天，搬到朝堂之上公然对峙，却是头一遭。
朱厚照如释重负，打了个哈欠，九九八十一难，今儿这一遭总算过去了，正要起身退朝。发现眼前的文武大臣仍然各个屏声敛气，如临大敌。
“臣还有事要奏。”刘健眼见皇帝又要脚底抹油，心一横，眼一闭，“昨日大火，乾清宫被焚，还望陛下降下罪己诏，祈求上天宽恕。”
大殿一片肃静，原本站一边儿昏昏欲睡的小跟班张永，瞬间也如雷劈，眼神儿偷觑着皇帝的反应。
文人大臣们耿直、絮叨。这一年来，张永跟着皇帝，早习惯了每日里这和尚念经的节奏。可今天这局势不同往日，这些老东西动真格儿了。
朱厚照眼皮子终于抬起来了，如虎豹巡视猎物，居高临下。
上位者的威压，不分年纪。即使朱厚照还是个半大孩子，底下群臣战战兢兢，胆小的，腿肚子已经开始哆嗦。
英国公张懋挺身而出，跪在首辅刘健身侧，“请陛下降罪己诏，祈上天宽恕。”
“请陛下降罪己诏，祈上天宽恕。”稀稀拉拉，噼里啪啦，眨眼工夫，整个大殿黑压压一片，全是匍匐的人头。
朱厚照从椅子上缓缓立起来，后背挺的笔直，混蛋二字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平日里与那些泼皮呆的久了，差点在朝堂上爆粗口。的确不像个君王，朱厚照心里自哂。
“如诸位爱卿所奏，降诏。”一字一句，毫不含糊。
一阵旋风刮进了豹房，朱厚照宫外头的家。
钱宁，朱厚照“义子”，这几日天儿冷，染了风寒，躲在豹房里偷眠。没去早朝，自不晓得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正待起身给皇帝行礼，朱厚照一脑门儿砸在他的肚皮上。钱宁“闷哼”一声，偷眼瞧见张永关门前频频递来的眼色，想必皇帝今日又在那群老东西手里吃了瘪。
朱厚照眼神空洞的瞅着房顶，白惨惨一片，像一面光洁的镜子。太干净了，干净的想让人上去踩两脚才解气。
“陛下，听说虎妞今早没进食，怕是有些心事，要不要去瞅瞅？”钱宁斜卧在床榻之上，兀自让皇帝枕着。
朱厚照闻言，给钱宁脑门儿上就是一刮子，“我平日里对你们是太纵容了，说话越发没分寸。”
说话间，朱厚照拽着钱宁到了虎妞处。“义子”江彬已经在这里候着。“参见陛下。”
“都坐吧。”君臣三人当真排排坐下，叫外头的大臣看见，又要费一番口舌。
无论驯兽师怎么逗弄，虎妞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
“虎妞果然有心事啊！”朱厚照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钱宁。
钱宁只是捧着茶杯吃吃的笑。
虎头上的王字懒懒的趴着，瞧不出半点霸气。朱厚照眉头微皱，虽然是丛林之王，在这四面铁笼的禁锢中，无半分自由，哪里能开怀？
“打开铁门。”朱厚照大喝一声，唬的钱宁等人一个激灵。
驯兽师有些犹疑，这虎妞往日温顺，可对面坐的，可是一国之君，万一伤着了，是要掉脑袋的。只得递眼神给江彬，求他帮忙解围。
钱宁咽下一口茶，“把笼子打开吧，陛下是真龙，奈它是丛林之王，也伤不得陛下。”
驯兽师听钱宁如此说，心下定了几分。钱宁，江彬都是武将出身，他们不着急，自然是有把握。
铁闸门被缓缓拉开，虎妞软塌的身体也渐渐耸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