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游·童山雷中国画的故事(1)
江南达者 童山雷
序
吾生即画。吾难以设想,吾生无画或不画,生存状态又将是若何。如若以黄毛稚齿之际即于地板、屋墙与少儿读物间信笔涂鸦算起,吾与画缘,至今不觉已将半个世纪矣。而即令明其意识摆弄色墨习画以来,屈指亦已是三四十年。此间笔下所出,纵使除去各种原由出手失散及自家咬牙撕毁之作,所余积者,其篇什亦至数千。此数千幅画作,尽管其水准参差不齐,但无一例外,均为达者少年、青年与中年时代心血凝之。此休论其最终乃是何样命运了。而“吾生已积存如此多画”,此意念,则早已深入吾之神髓并幻化为潜意识存在。既如此,吾观吾画之兴味及观画时之感受,诸君或已可作揣度。然此前欲要翻阅一遍己作,又已是何等样劳神费力!今幸有万能之计算机系统,吾已一劳永逸地亲手将己画悉数输录入内,并分门别类编整为目,由此观览把玩已属极其便宜之事。因而每当继续笔耕于翰墨丹硃及诗文词章之余,吾每每忘情陶醉于此旧作间,凝神品忆己身业已逝去之人生岁月内诸多感受……以下文字,便为静玩己画时有感而率意志之,且大约顺依时序。
江南蜕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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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昔年歌乐山连同周遭一带,余少年时代视之为极美之地。曾有稚诗曰:“歌乐山前白云飞,桃堤柳岸暖风微。润雨春峰更苍翠,田园四野尽芳菲。”遂竭精殚虑、勉为其难搜集素材用此诗意作图一幅,且极尽铺排之能事,以写其云峰堤堰间和风拂煦、柳绿桃红之三春丽景。今视之,斯画亦稚拙至极矣!然余每面对之,其心旌荡摇情态,又岂是人所能会?盖为其浓青郁绿鲜赭艳红,分明即为余之青春生命与激越性灵及其朗朗丹心所留印迹也……
二
巴山至土,其朴野风味其实最须细细体会把握。所幸吾身曾滞溺于其间一十三载,且是孤寂萧索,悲喜交加,因之不能不谓体验深刻。然山水画道毕竟非是直写人生了,纵使吾辈极重开拓与异变其画中境界,终亦只能尽量以曲笔抒写胸臆。至若1983年吾所作《秋山晓寒》一画,幅中晨雾微开,高天大星澄明疏朗,红树掩映之瓦屋欲寤还睡,侧畔峰岭雄厚黑沉,坡崖间幽泉奔湍、薄云滑动,整个画境清丽神奇,又属可异可喜者矣。
三
雨云弥漫,云影落入破镜般大田中。田光空明清亮,丰沛之水已从田口处溢出,好季节呀……长田埂上,大队耕者戴笠披蓑,肩扛犁头,驱着一群耕牛,正浩荡地经过画面。似有牛哞声、人之吆喝声与人们之间的交谈声杂然于大队间响起。画题作“春耕”,幅面极小,却因是为余居乡间感受颇深之场景,故尔堪称生机盎然。右侧前景以浓淡彩墨染厾草树,既增强画面层次,亦与远处浓淡不一云影融为整体,当为写此野田情味必不可省之笔。溢水流泻,也为画面增添了不少生动气息。画成于余二十五六岁之际,其时尚无“童山雷”之名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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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画中游》第一帧画作,乃刚入上世纪七十年代之际所为。毕生于现世题材中追求“技亦精良”之“新士夫”画意,固吾之夙愿矣;发兹心起,不觉五十余年过去,临老临老,是否渐臻斯境,天其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