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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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爱莲说》是理学家周敦颐的作品,描绘的莲花既清且高。他用莲花的高洁,来比拟君子与浊世不同流合污的精神,后来成为君子的象征,成为读书人对自身的要求。


然而跟很多一开始美善的词语一样,清高后来也被渗透了各种其他涵义,有真假清高之别,常常被玩坏。


真清高,当然是周敦颐赋予莲花的精神特质,清廉、高尚、虚怀若谷、儒雅平易。


而假清高,则是道貌岸然,骄傲、尖刻,其实腹内空空,待价而沽。


在真真假假之间,我们更多可以看到的清高者们,往往处于孤芳自赏,自居道德王座的那种态度。他们腹中也有一定学问,洁身自好,品评江山人物,颇有见解,但是当名利等等欲望的机会袭来,他们也会打脸自己,事后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洗白。


人们崇敬清高者,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展现人性纯洁的旗帜、社群发展的净土,让深陷俗世泥潭中的众生得以看到希望。而现实展现的人性复杂却远远超出教科书,因为那里不会告诉我们即使是号召“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先驱,也有各种面貌。


例如程颐程颢兄弟是出名的心胸不宽,邵康节临终前,让他们把路留宽点给人走;再如被称为圣人的朱熹朱夫子,在福建同乡叶绍翁的笔记中则竟然是不堪的人渣,乱伦、弄权、虐母……事情曝光,朱熹无法抵赖,只得向皇帝告罪。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相信有清高品格的存在。


许由洗耳避仕、伯夷叔齐死不失节、介子推悲哉足下、陈文子弃财避逆、严子陵山高水长、陶渊明不折五斗、“竹林七贤”长歌当哭、海瑞刚正不阿……


虽然随着阅历的增长、读书的深入,我们会有这般那般的疑惑,但他们已经成为历史符号,在读书人心中留下光辉形象。


精神分析大师弗洛姆说:人之所以坚定不移地会从事某项工作并达成目标,是因为这些目标的达成会帮助他们达成自己的目标,实现自己的需求。而这些历史上的清高者,便正是知识分子精神需求的坐标。


“你可以在你的国土发号施令,而我的精神国度,我是王者”。


话虽霸气,但也可怜,能建立精神王国者古来有几人?能够做到思想家程度的人都太少。更多的人,实在是执拗于某些观念和幻境,于理稍通、于事少明、于机烧智、于人诮谐。


孔融反复针对曹操,惹来杀身之祸;王安石执拗不曲,改革付诸流水,太多的清高者,都在现实中留下不太好的结果。


他们有的误于知识学问,也有很多还是误于自身性格习气。个性习气本身偏狭的,恰好加上所谓清高品性的包装,很容易落于一隅而剑走偏锋。


因为个人意识和思想的形态,在整个宇宙人类中,算不得什么。即使放在个人而言,也仅仅如油浮于水。影响人的,除了思想,还有身体内外的环境。身边显露的一切,本身是法平等,最大的变量,就是内心的判断和执着。只因有了比较、考量、判别,才令一切有了高低贵贱。


因此,通常我们见到的所谓清高,他们改变的只有自己的质朴本性,不合俗流,很容易令人觉得是“装”,这样是很难去改变和适应几乎任何时代的。


眼里揉不进沙子,但人心中可以坦荡包容;察人可以至清,但容人不必苛求;见恶理当反感,因此处事更需智慧。


所以孔子说行有余力而后学文,先学怎样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做人做事,再添知识学问,那样才顺当。否则学得个半真不假的清高出来,自认高明,处处看人看事不如意,还不如当贩夫走卒,陋巷小户,简简单单的开心,粗茶淡饭,轻轻松松的幸福。


清高不是孤高,孤岛不如烂泥塘滋润。生于淤泥,可以长出莲花;生于无染的虚空,只能展示幻影。


佛曰,有求皆苦。求个清高,也是种执着,同样有苦恼。也许很多人并不是觉得自己求清高,而是求一个三观相符、求一个标准相同、求一个身心舒适,本质都是如此。清高者汇聚成清流,在政坛上活跃,跟干实事却不够“清”者抬杠,未必是好事。


讲了那么多变味的清高,我们才能反观真的清高并非如此。清,应是真清,清清静静,无边无垠,如如不动,而不是自设的某种清,清者能容一切,看一切本清,并不会觉得自己有何特殊的清处;清者才能看到问题的所在,并用智慧去解决,而不是简单遁入清者自清的意态,自动跟世界划清界线。


通过真清,我们才可能在红尘欲求中实现对无欲无求的自我证实。俗话说,人到无求品自高,才可谓清高。


老子所谓:“后其身而身存”,有时候,别只顾着实现自己的清高之身,想着外树形象,内安己心,反而把正事儿弄砸了,这才是中国哲学中高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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